大唐玉環記(59)_戈薇

五九

　　我笑了笑，站起身走到大堂前端，站在門口，看著外面的蓉樹上那些綻放的花蕊：「公主，春天來了，所有的一切都蠢蠢欲動，包括人的欲望。」我回過身子，看著她，「公主身為皇室的人，理應知道後宮不得參政。何況玉環還不屬於後宮，更沒有資格去談論前朝的事，實在無能為力。」

　　鹹宜聽到我的回答與她所想的相差甚多，便變了臉色：「不是呀，玉環，朝中都說父皇他很寵愛你呀，夜夜都……」

　　「公主，你貴為公主，又豈能相信那些空穴來風的流言呢？玉環只是一個道士，進宮只是為太后祁福，並不是為了得到皇上的恩寵。」

　　當初我無力反抗，被你們逼迫進宮。今天，我還會讓自己去做這種事嗎？

　　「玉環，你……」鹹宜不能接受地指著我，「你根本就不想幫瑁，對不對？」

　　我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請問公主，玉環何時承諾過要助壽王爺奪回太子之位了？」說完，我便優雅地坐回到椅子上，端起杯子輕輕泯了一口，「一切都是你們一廂情願。」我輕輕地吐出最後幾個字。

　　「但不管怎麼說，你與瑁畢竟夫妻一場，他待你也算是有情有義。」鹹宜走到我身邊，急促地道。

　　夫妻一場？有情有義？我抬起頭看著鹹宜，剛才的笑容全都散去，剩下的只有深深的痛恨。

　　鹹宜被我的表情嚇了一跳，退後數步。

　　「啪」的一聲，我把手上的白玉凝脂杯摔到地上，茶水濺得滿地都是。

　　我起身，逼近她：「請問公主，如果駙馬把你送給一個可以做你父親的男人，以換取他的江山地位，你會覺得他對你是有情有義嗎？」我苦笑，「玉環命薄，當日和壽王爺共結連理，便以為找到了自己的愛人，誰知吞下的竟是一顆苦果，骨肉分離這種痛，公主是否能夠明白？」我沖著她吼道，想要把所有的恨全都發洩出來。

　　「玉環……」鹹宜不知如何解釋。

　　「如今，玉環一人在宮中生活，個中冷暖，只有自己知道，你們還想怎樣？」我眼神凜冽，「犧牲自我，幫別人做嫁衣，恕玉環沒有那麼大的心，容納不下那些恩怨情仇。」我甩開她，走到前面，看著屋外。

　　已是黃昏，西邊的天被夕陽映得通紅，院裡的樹木也染上一層紅暈，泛著點點的羞澀，是那麼的迷人。只可惜如此美景，卻映得我心裡更冷更寒。那淡淡的夕陽紅，像血一樣的灼著人眼，我別過頭去。

　　「可是玉環，瑁現在真的很需要你的幫助。」鹹宜仍不死心地想說服我。

　　我冷笑，難道我說得還不夠明白麼，還是他們太天真了？現在的我與他，已是兩根平行線，在無任何瓜葛，更無任何情分。

　　「在壽王爺決定利用玉環來謀取儲君之位時，我與他就已無任何情分可言。在我心中，他已不再是那個我曾愛過的男人了。如今，對玉環而言，他只不過是壽王爺，僅此而已。」我實在不想聽鹹宜多說什麼。把該說的說了，我便坐回椅子上，重新取了一隻杯子，滿上茶，輕輕泯著。

　　鹹宜站在原地，原本是滿懷希望而來，卻沒想到落得這個下場：「玉環……」鹹宜剛想上前，被我抬手止住。

　　「公主又何必這樣咄咄逼人？之前是，現在還是嗎？玉環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此事玉環不會插手，同時也勸公主和壽王爺一句，不該是自己的東西，就別妄想去爭，只怕費煞了心思，到頭來賠了夫人又折兵。」

　　鹹宜見我真的已是絕情，便不再多言：「打擾太真妃了。」說罷便轉身離去。

　　等她走出太真宮，小翠她們才從側廳出來。我已是全身無力，臉色發白，捂住胸口，想抑制住心裡那來勢洶洶痛，卻是徒勞。

　　「小翠，鹹宜走遠了嗎？」我氣若遊絲地問道。

　　「嗯，已看不見身影了。」小翠點點頭，然後擔心道，「小姐，你沒事吧？要不要傳太醫來看看？」

　　我搖搖頭：「我沒事。」我這個病只能交給時間來治療了，只有它才能撫平我心裡的傷。

　　我以為我會放得下，原來還是在乎。我以為，我學會了漠視，原來還是會痛。當初我愛的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男人呀，竟然…

　　「太過份了，真是沒有想到，王爺竟然如此過份，當初不顧小姐與他之間的情分，想方設法逼小姐進宮，還不惜用……」小翠為我不平。

　　知道小翠接下去要說什麼，我便出言止住：「別說了，還覺得我今天聽得不夠多，受得不夠多嗎？今天的事，你們也都多多少少聽到了，宮中也一直都有流言，不管外面說些什麼，至少你們都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免得落人把柄。」我雖然語氣溫和，卻也多了一份威信。

　　小翠帶著其他人紛紛跪下：「小姐放心，奴才一定會管好自己的嘴巴，不會給小姐惹事的。」

　　我點點頭，這些侍女太監們，雖然平時調皮，可也算是懂事：「都起來吧，我也累了。小翠，你扶我進去休息一下吧。」我站起身，小翠便上前扶我，「你們晚膳先用，不用叫我。」我回頭對他們道。

　　到了裡屋，讓小翠幫我脫下華服，摘去頭上的花簪和珠釵，不知是真累了，還是心裡累了，帶著那份沉沉的痛，便昏昏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到有一雙溫暖的手撫著我的臉頰，順著我淩亂的散發，接著便拿起我的手，放在手中輕輕地磨擦，力道輕柔，像是怕吵醒我似的。我輕輕揚起嘴角，卻不想睜開眼，害怕這樣的溫柔只是一場夢。接著便是如蜻蜓點水般的吻落下，蔓延到我的整個臉頰以及頸部。我這才感覺到真實，如夢初醒般睜開雙眼，印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孔。

　　我微揚嘴角，柔聲一喚：「皇上」。

　　「醒了？我還以為你要睡到天明呢！」李隆基扶我起來，拿了一個靠枕墊在我後面。

　　「哪能，只是今天……」

　　剛準備開口解釋，卻被李隆基覆上的手給止住了：「什麼都別說，餓了嗎？」李隆基轉身，從桌上給我端來粥，「聽小翠說你近日胃口不好，我便讓他們給你做了點清淡的粥。」說著，便要喂我。

　　我睜大著眼看著他，他這麼溫柔，如同我是一隻易碎的陶瓷娃娃般，捧在手心裡精心呵護。他什麼都知道是嗎？不然又怎會讓我什麼都別說？他知道我為誰恨，知道我為誰痛，什麼都知道，為何還要待我如此？淚一滴一滴地落在碗裡，我沒有抬手去拭。

　　李隆基放下手中的碗，動作輕柔地幫我拭去臉上的淚：「玉環……」李隆基輕喚。

　　我的淚就更加止不住了，我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皇上，你都知道是麼？你什麼都知道是麼？為何你不問？」

　　「玉環，我說了，我會用愛來補償你的，我希望你能感受到我的用心，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

　　李隆基繼續幫我拭著又重新流出的淚，眼裡盡是愛憐，動作輕緩。他越是如此，我越止不住眼淚。

　　他摟過我，把我擁入懷裡，我也毫無顧忌地放聲大哭。從進宮以來，我一直壓抑著情緒，未曾在他面前流半滴眼淚。今天這一哭，像是引出了一個源頭，止也止不住，淚如洪水般湧出。

　　李隆基沒有說話，只是摟著我，由著我發洩，時不時地撫著我的背。不知過了多久，我哭累了，淚也止住了。哭出來心裡也痛快些了，便掙扎著想從他懷裡起來。

　　李隆基低下頭，微笑地道：「累了麼？」

　　我點點頭。

　　「餓了麼？」他繼續問道。

　　我又點點頭。

　　他放開我，走到桌子旁，重新給我盛了一碗粥，一口一口地喂我吃。

　　李隆基坐在床沿，擁著懷裡的我。我整個人斜躺在床上，上半身被他擁在懷裡。月光傾瀉進房，照在地上，反射出點點光亮，我倆似是多年恩愛的夫妻，依在床頭對話，他視我如珍寶，而我視他如唯一。我淺笑，笑自己竟想出如此可笑的情景。

　　我抬起頭，看著李隆基略帶疲憊的臉說：「皇上，再過一個時辰就要早朝了，先休息一下吧。」

　　李隆基搖搖頭：「抱著你，又怎麼捨得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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