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瑤華 | 上頁 下頁
一二四


  「福晉救我。」那人卻掙扎著向我靠近哭喊:「奴才實不知那老鷹怎會死去,福晉救我。」

  我幾乎被他氣背過氣去,咬牙苦忍道:「皇阿瑪……」

  「你們還猶豫什麼,要抗旨嗎?」康熙連眼尾也不看我,厲聲沖不知所措的侍衛道:「拖下去砍了。」

  我腦裡一片空白,心裡感到徹骨的寒冷,再也說不出話。抬眼掃向殿中眾皇子。三阿哥胤祉神色遊移不定,四阿哥胤禛冷眼旁觀,五阿哥胤祺低著頭、雙肩不住顫抖。我越過他,看向殿中唯一能幫我和胤禩說話的皇子——九阿哥胤禟。他咬著下唇,手緊緊攥住自己的衣角搓來搓去,瞳仁張大又收縮,似有火箭要從中噴射而出。見我求助般的望來,他的臉色白得更加觸目驚心,卻緩緩向我搖頭。

  我閉上眼,淚再也控制不住的流出,康熙既然一定要坐實胤禩不忠不孝之罪,又怎肯給我機會辯駁。耳邊聽著慘叫「福晉救命」的聲音漸漸遠去,我猛的站起,一把扯斷手中的風鈴,任由上面的水晶珠和花瓣形狀的碧玉惶惶而下,猶如雨中花落。

  百紫千紅花正亂,已失春風一半。八爺党扳倒太子時的輝煌已隨落花而去,盛及而衰。

  一切恍然如夢,卻不是夢。我低頭看著碧玉上佈滿蛛網一般的裂痕,又抬頭望向面無表情的康熙,突然轉身沖出大殿,這父不父、子不子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待。

  我一味在行宮中亂闖,不知是不是因為得知了殿上的事情,行宮中無人敢來阻攔。我就這樣一路踉蹌的跑著,直到因疲憊而一跤跌倒,再也站不起來。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十一月的天氣已經很是寒冷,跌倒時碰到的地方火燒火燎的痛,但這些冷、痛卻不及我心中萬分之一。

  是誰陷害胤禩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置胤禩於不可複生之絕地的是康熙。也許幕後之人正是揣摩透了康熙的心理,知道他斷不會讓出生低微的胤禩繼位,知道他為了自己的皇權穩固可以毫不在乎的犧牲自己的兒子,知道他一定會趁這個機會摧毀胤禩的夢想。於是才有了如此明目張膽的嫁禍,像一場喪心病狂的賭局,要麼全輸要麼全贏,而那個幕後人贏了,贏得徹底,讓胤禩連翻案的機會也沒有,千載駡名已成。

  天漸漸黑下來,身體變得僵硬麻木,再沒有一絲感覺。遠處隱約閃爍著點點燈火,如螢火蟲般飛來飛去,忙碌不停。一隻「螢火蟲」飛近,同時帶來光和熱。一雙精瘦的手把我圈入個柔軟溫暖的懷抱,有力的心跳一下下傳來,奇異的平息我心中的痛苦,那樣緩慢而沉著的跳動,隱約中有胤禩的影。

  我緊緊摟住他,呢喃著:「胤禩,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我真的一步也走不動了。」

  幽幽嘆息傳來的同時,蒼涼的聲音響起:「對不起,原諒……」

  再睜開眼時,我躺在柔軟的木床上,九阿哥胤禟于床邊疲憊的望著我,雙眼中佈滿血絲。

  「表妹,你太任性了。」他的嗓音沙啞到聽不清,每個字都支離破碎:「如果你出事,我……八哥怎麼辦?這次要不是皇阿瑪身邊的李諳達正巧經過發現暈倒的你,你可能……」

  「對不起,表哥,對不起。」我拼命道歉,記憶中昨夜仿佛也有人向我說對不起,應該是夢吧:「我不是有意讓你擔心的,表哥,我是真的不能再忍……」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揮手制止我未盡之語:「這筆債無論如何我們都會討回來,你放心,事在人為,一切會好起來的。我不宜在這裡久留,你好好休息。」他邊說邊向外走,似乎怕我說出無可挽回的話。

  我看著他消失於門口,勸他放棄的話只能在舌間旋轉,最後苦澀的咽下去。

  休息一晚後,我第二天便匆匆向胤禩所在的湯泉趕去。到湯泉時,前日還晴好的天氣開始狂風大作,如野獸嘶吼,讓人膽戰心驚。天空混沌而沉滯,樹枝像鞭子似的飛舞,窗戶被風吹得嘎嘎做響,這樣的風像是要刮到天地盡頭似的。

  我推門而入時,胤禩正低頭坐在桌前,狂風帶入屋內,吹得滿室淩亂。他卻靜靜的坐在那裡,仿佛連袍角都沒有動過。當他抬頭望過來時,唇邊甚至還含著絲淺笑:「你回來了。」

  我三兩步沖到他面前,眼角瞄到桌上攤開的紙上龍飛鳳舞的字跡:胤禩系辛者庫賤婦所生,自幼心高陰險。聽相面人張明德之言……

  我完全沒想到康熙的旨意竟來得這樣急、這樣快,腳下像踩了棉花,搖晃著倒向地上。一雙手穩穩接住我,胤禩的聲音沉穩鎮定的可怕:「瑤兒,你要站好。而且要站得比任何時候都直、都無可挑剔才行。」

  我盯著胤禩的雙眼,那裡仿佛是個黃昏與黎明並存的世界,有光也有影,既軟弱又堅強。我閉上眼痛苦的道:「可我不要你這樣,胤禩,我們離開這裡吧?」

  他笑著扶好我:「別擔心,無論何時我都會扶著你,永遠也不會讓你摔倒,咱們還要站著看那些人的下場呢!」

  我的心沉到穀底,知道他不肯就這樣離開——以一個失敗者的身份退場。

  康熙五十三年就在這場近乎鬧劇的斃鷹事件後、在朝野上下的議論紛紛中落下了帷幕。宮中除夕宴上,我身穿繡五爪金龍四團吉眼褂,肩上披著鏤金領約,頭戴由東珠與紅寶石鑲飾的朝冠,與同樣一身華服的胤禩肩並肩的站在一處,用挺直的脊樑、高貴不容侵犯的氣質去迎接那些或幸災或同情的眼神。從始至終,我唯一記得的只有他那句『要站得比任何人都直』。除夕宴像是無聲的戰場,我們依靠著彼此在這不見血的地方撕殺。

  胤禩寬大的袍服遮住他日益消瘦的身材,淺笑的俊容掩飾著他的痛苦,可我心裡明白,有些東西是遮不住、也掩飾不了的,就如康熙斷情絕意的話,讓人心寒。

  康熙五十四年正月二十九日,康熙再次下旨,停止胤禩俸銀、俸米。我和他接到旨意後,只是對望著笑,手牽手的我們再也不會被任何事、任何人擊倒。

  那一晚的胤禩格外狂野,而我則積極回應。天地間只有帳中的兩顆心是那樣火熱,跳得那麼有力……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緊緊摟住我,幽幽道:「我從小最崇拜的人就是皇阿瑪。」

  我靠在他懷裡,仔細聆聽他的心跳聲,感覺著自己的心跳和他的溶為一體,才懶懶的道:「他太老了。」

  老得再也記不起親情,他日日所思、夜夜所想只有如何坐穩那張華麗卻並不舒適的椅子。如果胤禩老的時候也變成那樣才真是恐怖,我下意識的使勁往他身上貼:「還好你不像他。」這是我一生的慶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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