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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永維五年的上元節,帝國己經經過了五年的休養生息,輕徭薄陚,民力得到極大緩解;而匈奴經此一戰,冒頓可汗在出關後病逝,部族內部四分五裂,再也無力在邊界挑起戰爭。左屠耆王冒曼在內鬥中被族人所殺,因新任可汗欲要和洛朝修好,將周景華送回了洛朝。只是在回國途中,周景華因憂思過重,暴斃而亡,倒是省了一番被千刀萬剮的痛楚。

  邊界安寧,四海升平。

  皇城外的朱雀大道,寬敞本可以容十二匹馬並肩疾馳,此刻卻熙熙摟攘擠滿了人。

  江載初敕令,取消這一晚宵禁,小販們在大道兩邊便擺起小攤,販賣各式首飾、面具或是吃食,有些精巧的玩意兒甚至不遠千里來自關外,寫著燈謎的燈籠一連串地展開,將人們的臉頰襯得容色溫暖。

  「看,看!陛下來了!」

  人群忽然湧動起來。

  按照往年的慣例,江載初皆會在朝陽門上觀賞一年一度的煙火盛會,與民同樂。

  城門足足高有數十丈,仰頭望上去,其實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罷了。可人們還是一個個努力仰起頭,去尋找那個高高在上的身影。

  況且,今年與往時不同的是,儲君也將出現在城門上,第一次接見臣民。

  江載初傾身向臣民們揮了揮手,頓時朱雀大道上便如驚雷一般,響起了「吾皇萬歲」的呼喊聲。

  更有眼尖的看到皇帝臂彎裡還抱著一個圓滾滾的孩子,那自然是儲君了,只可惜也只能遠遠看見而已。

  忽然之間,遠處轟的一聲,皇城似乎靜默了一瞬,旋即濃墨重彩的一筆在深藍色的天空被畫下,卻又巧妙地婉轉而起,如同牡丹一般瑰麗!

  「開始了!」

  所有人的目光終於從城樓上移開,望向遠方,不時發出讚歎之聲。

  城樓之上,朔風更烈。

  江載初肩上披著厚厚的白狐裘,手中抱著阿恒,微微眯著鳳眸,亦望向那煙花綻放處。

  他的身旁,是一個容貌俊秀的少年郎,瘦瘦的身子上穿著黑色大氅,見到極精彩的煙花,也偶爾輕輕擊掌。

  「姑父,我幼時在錦州城,似乎也見過煙花。只是,不如此處的盛大絢爛。」少年忽然開口,聲音微涼。

  江載初抿唇笑了笑,「你姑母曾經約我上元節去看錦州的煙花……」

  他的聲音略有些低沉,韓東瀾不由得側頭看了他一眼。

  他對父親少有印象,自七歲時被姑父帶在身邊,便視他如父。在他心中,甯王也好,皇帝也罷,都只是他的姑父,深于謀略,勇於戰場,是個無所不能的人物。

  可他也知道,唯有提起姑姑,這個泰山崩於前不會變色的帝王,方才會短暫露出這般黯然之色。

  果然,片刻後,江載初己經面容平靜,笑道:「韓東瀾,將來你真正成了君侯便會知道,再絢爛的煙火,也不及民生安穩,會令人覺得真正喜樂。」

  「侄兒記下了。」

  他們低聲交談時,帝國的儲君正看著這漫天煙花,不敢眨一眨眼睛,生怕漏掉最精彩的一幕。

  趁著一個間隙,阿恒轉過頭,認真地同皇帝道:「阿爹,我想和娘親一道看煙花,你什麼時候能把她找回來?」

  這般的童言無忌,韓東瀾想要阻止表弟也已來不及,他只得抬眼,小心望了一眼皇帝。

  江載初安靜地抬起頭,月光與煙花交雜著,明滅不定的光在他俊美的側臉上留下閃爍的痕跡。他淡淡望向遠方,卻和普通人一樣,帶了些惆倀。

  良久,江載初笑道:「三個月後我將她尋來,那時正是春日,咱們一起去踏春,好嗎?」

  阿恒笑著拍起了手,

  韓東瀾略帶疑問地望向姑父,卻見他依舊沒什麼表情。他心下頓時明瞭,那只是姑父想要安慰表弟罷了。

  在城樓之下,所有人仰著脖子,為一朵朵綻開的煙花歡呼的時候,只有一個纖細的身影,立在城牆之下,安靜地看著朝陽門上隱約的身影,一瞬不瞬。

  她兜著風帽,雙手亦籠在裘衣中,也不知這樣站了多久。

  周圍的喧嘩聲被阻隔在外,風帽柔軟的絨毛間,她的臉隱隱透出白玉般的色澤,鼻尖微翹,嘴角的笑意柔和如同此刻皎然的月光。

  丈夫,兒子,侄兒……

  或許一年之中,也只有此刻,她才能見到最親的人吧。

  他們就在那裡,她知道他們都很好。

  女子嘴角的笑意更深,終於低下了頭,正欲離開,忽被身邊看煙花的人撞了一下。

  她下意識抬起頭,卻見到是個尋常人家的少女,因被人群推搡了一下,便跌在她身上。那少女正欲道歉,卻瞥見風帽下這女子一瞬容華,驀然怔住。

  待到回過神來,那道身影己經消失在人海中了。

  上元節過後,宮廷內外卻為了一件事擔憂不已——好不容易皇帝有了儲君,小太子卻偏偏在上元節賞煙花時著了涼。

  本以為是普通不過的傷風,太子雖年幼,身子卻好,多吃幾服藥便能痊癒。未想到這病卻越來越兇險,連治了十幾日,反反復複的總是不見好。一月過後,竟轉為沉屙,儲君日日躺在床上昏睡,牙關緊閉,連一滴藥都灌不進去。

  江載初日日守在病床前,十餘日不曾上早朝,更是一連罷黜了五名御醫,儲君卻始終不得好轉。

  所謂病急亂投醫,各地開始不斷遣送珍稀藥物和所謂名醫入京,甚至不乏所謂「秘術」,卻無法讓這個幼小的身軀再獲得新生的力量。

  宮闈深處,燒得滿臉通紅的孩子勉力睜開眼睛,似是在找尋什麼,最終卻歸於失望,喃喃說了句「娘親」便又昏睡過去。

  江載初陪了他一天,終於慢慢站起:「命欽天監選一個吉日,朕去天壇祭天,祈求上天憐佑吾兒平安。」

  「陛下,有關殿下的病……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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