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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入夜時回到谷中,江載初鬆開韁繩,懷中韓維桑已經沉沉睡去。他小心將她抱下馬,徑直送去了臥房。侍衛遞了封急信過來,江載初拆開看過,有片刻怔忡,隨即將信紙放在燭火上點燃了。眼看著紙片化為灰燼四散,他目光遠眺東方,低聲道:「準備一下,淩晨起程。」

  韓維桑迷迷糊糊間睡到半夜醒來,屋內點著一盞燈,江載初坐著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孤寂。

  她並不是有意想要驚動他,可是稍稍翻了個身,他卻已經察覺,走至床邊道:「我吵醒你了?」

  她搖了搖頭,江載初的表情有些僵硬,雖是刻意放低了聲音在同她說話,卻帶了些沙啞。

  「你怎麼了?」韓維桑想去拉住他的手,他卻只是向她微笑道:「我陪你躺一會兒。」

  躺下後,韓維桑才覺得他的睡相不太規矩。翻來覆去,似乎藏著心事。她並未開口詢問,將臉貼在他的脊背上,一時間竟捨不得睡去。

  江載初忽然一個翻身,薄唇落在她纖細溫熱的頸上,像是孩子一樣,蜷縮在她懷中。

  「你怎麼啦?」她終於遲疑著問他。

  他的聲音略略有些沉悶:「皇帝病重。」

  韓維桑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如今不過三歲多的小皇帝。她心中有個模糊的想法,卻又不敢去求證,只能沉默下來。

  「不是我做的。」江載初忽然說,「周景華給他下了藥。」

  驀然間被他猜中心思,韓維桑有些尷尬:「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他自她懷中抬起頭,似笑非笑:「你心中從沒這麼想過?」

  韓維桑轉開了視線,沒有說話。

  「我找到他的時候,希逸就已經不能說話了。」江載初歎了口氣,「加之一路難逃,路上難免艱難困苦,又受了風寒,如今病重不起。信上說,恐怕會早夭。」

  「他叫希逸嗎?」

  江載初並不知道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低聲道:「名字好像是他母親取的。」

  希逸希逸是希望孩子無拘無束的意思嗎?

  韓維桑忽然想起孩子的母親,她是元家的小姐,本是江載初的未婚妻,最後卻嫁給先帝……那時也曾在含元殿見過她一面,是個溫柔美麗的女子。他們……皆算是名門出身吧?可是,若能夠自己選擇,那位年輕的太后大概會和自己一樣想,寧可安安穩穩地生在尋常人家,遠勝留在帝王家,整日擔驚受怕。

  「你打算瞞著元皓行嗎?」韓維桑輕聲問道。

  江載初一時間沒有回答,這些天元皓行與自己攜手抗敵,一是因為國難當頭,而是為了自己手中掌握著皇帝生死。若是小皇帝一旦駕崩,自己手中變沒了可以掣肘他的把柄。

  韓維桑摸索著去握住他的手,輕聲道:「元皓行那邊,我想,若是皇帝駕崩,與你們反倒是一次轉機。」

  他抬起眸子,嘴角抿緊,如同刀鋒。

  「你父皇只有兩個兒子,你兄長那一支血脈若是斷了,本就應將天下交還你手。」她的聲音平靜,「元家向來忠君,元皓行除了向你效忠,還能再去輔佐誰呢?」

  微弱的燭光之中,她的聲音很輕,卻極為清晰。一字一句刻在他心上,殘酷,帶著血腥彌散的味道。

  他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卻只是輕輕合上眼睛:「維桑,這三年時間,我一直在想……若是在含元殿我未刺他一劍,總有一日,我與他也會反目,或是他將我賜死,或是我反出朝廷,將他逼死。」他的聲音有些恍惚,又笑了笑,「你說,我這樣想,其實不過是因為心中不安,極自私地找個藉口吧?」

  韓維桑只覺得自己心尖的每一寸,皆被他這恍惚的語氣生生剪出了豁口。

  他哪裡是在給自己找藉口,他分明是……是在給她找藉口。

  當年若不是她,又怎會把他逼到這條路上,自此背負弑君弑兄之名?

  敘事察覺到她忽然間地落下的情緒,江載初伸手攬緊了她,低聲道:「不說了。這些朝堂上的事,總是不令人省心罷了。」

  她知道他只是在安慰他,心下卻是一片空洞洞的涼:「我們這樣的人,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可常人所有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卻是最難得到的吧……江載初,有時我也慶倖自己沒有孩子。」她喃喃地說,「即便上天給了我一個孩子,我也想要他,永不入帝王家。」

  她的話說的慘烈,他並沒有接話,也沒有安慰。

  良久,燭火明滅,他側頭去看她如明玉般的側臉,長睫輕輕顫動,仿佛蝶翼,擦在他的心間。

  忽然間便醒悟過來,他們彼此的人生,終究已是這樣不完整了。

  只留了當下而已。

  他抬起頭,輕輕吻著她的下頜,最後遊移至唇上,吮吸般的親吻由輕至重。最後幾乎變得如同狂風暴雨般,瞬間將她拉入極熱烈的情緒之中。

  韓維桑勉強握住他開始不大安分的手,努力睜開眼睛,卻只在他一雙如同深淵般吸噬光亮的眼眸中,看到了浸湧的深情。

  「江載初……」她的聲音漸漸變得破碎。

  他滾熱堅實的男性身軀已經覆蓋在她身上,一隻手輕柔地托著她的後頸,仿佛身下這具纖瘦的身子上抹著甜美的蜜糖,他正一寸寸地探索,不願錯過分毫。

  他的吻纏綿動情,用盡了全力,想要讓她放鬆下來,卻終於還是頓了頓。

  韓維桑並沒有再抗拒,只是微微側過了臉,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眼角落下的液體,溫熱而細微的,卻那樣的鹹澀。

  江載初直起身子,捧著她的臉,拇指滑過她的臉頰,微微帶著粗糙,低聲說:「對不起。」

  男女間的情事,本該是相愛之人自然而然的發生,是他那時強迫了她,而在那之後,她心中的陰影便一直橫亙在心間未化。

  「我,我不是害怕。」韓維桑低低抽了抽鼻子,強自克制住微微發顫的身體,聲音低弱下來,「我真的……沒有害怕。」

  蠟燭快要燃盡,靜謐的夜中發出嗶剝聲響。

  他安靜地看著她,又俯下身,重重吻在她唇上:「從今以後,我只有你一個。」

  他修長的手指有力地按在她柔軟的胸前,似乎要讓此刻的話深深銘刻進她的心上。

  淚水接連地滑落下來,這個瞬間,韓維桑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過往的一切撲面過來,塵煙紛繁間,他待她,卻猶如初識。

  若是只有初識,沒有後來種種,又該多好?

  韓維桑的手臂攬在他堅實精瘦的腰身上,指尖輕輕扣攏,這樣輕微的一個動作,他卻讀出了暗示,伸出手,之間拂過她的額發,低聲道:「你真的可以嗎?」

  她眼角還帶著淚光,卻只是溫柔地努力抬起頭,在他唇上輕輕觸了一下。

  那盞油燈噗的一聲滅了。

  像是有人將火折扔進了松油之中,升騰而起的熊熊烈火,刹那間吞沒了江載初所有的理智。

  秋雨瑟瑟的夜,兩人交疊的身影,在這落下的床幃間,從疏離漸至交融。

  而他竭盡全力的,只是將他自己的體溫,傳至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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