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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韓維桑從容地回望他,不知為何,清透的眸子裡露出淡淡的悵然,輕聲道:「我錯了……那時我總以為,你心中定是在乎她的。而我又是必死之人,何必再拖累你……所以找了景雲,求他替我劫出阿莊。這樣,你會覺得我又一次背叛了你,會真正對我死心。」

  她在說話時,長睫如同蝶翼般在輕顫,江載初專注地看著她,伸手將她攬進懷裡:「你還錯在哪裡?」

  「我還錯了許多。」她將頭放在他的肩膀靠著,「我不該以為,自己這般逆來順受,你心中會覺得高興一些。」

  他不輕不重地擁著她,閉著眼睛,鼻中能嗅到溫暖的藥香味道,內心深處只覺得溫熱踏實,語氣繾綣至極:「還有呢?」

  「……還有?」

  「還不懂嗎?你最錯的是……隔了三年,隔了這樣久,才來找我。」江載初側過頭,去親吻她的臉頰,喃喃道,「三年,等得我都老了,等得我……以為你不再會回來了。」

  淚水終於決堤而下,韓維桑靠著他的肩膀,抽噎著說:「江載初,可我不敢去找你……」

  他微笑,繼續尋覓著她的唇:「對我,你還有不敢做的事嗎?明知道我頂多就是生氣,也不會殺你。」

  「我不是怕你殺我……」她被他含住了唇,聲音有些模糊不清,「我只是怕見到你看我的眼神,像是看陌生人一樣……對不起,江載初,真的對不起……」

  他漸漸加深這個吻,不依不饒,仿佛在她唇邊舔舐蜂蜜一般,呢喃道:「我知道。」

  「後來找你,是因為我體內的蠱毒越來越頻繁地發作,我很想……能在死前看一眼阿莊……」韓維桑微微將他推開,慢慢地說,「可我更想看一看你,我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她說了一個「死」字,江載初心中一痛,可面上卻若無其事,只替她擦去眼淚,哄她道:「不許再說死字。你身上的毒,總會有辦法治好的。」

  她明知他是在安慰她,卻只含淚點了點頭,說:「好。」

  睡了整整一下午,此刻已經入夜,廚房單獨為他們做了些飯菜。大廳內,江載初剛坐下,一名面孔陌生的親衛走進來,目不斜視,彎腰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句話。

  韓維桑手中筷子頓了頓,等到侍衛出門,方不經意道:「無影沒跟著來嗎?」

  江載初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你把他怎麼了?」她只說這一句,韓維桑便知道無影的身份已經被識破,略略有些驚慌,「他……他雖瞞著你在先,可是是我讓他這樣做的。」

  他終於長歎一聲,握住了她的手:「我很承你的情。」

  他的掌心因為有著薄繭,顯得有些粗糙,卻很溫暖。

  韓維桑垂下頭,任由他握著,良久,才輕聲道:「我也只能這麼做。」

  這終究還是他們之間的心結,即使他不在乎,可她心中始終記掛著,負疚至今。

  江載初看著她黯然的側臉,目光又落在桌上,晚膳吃得很是清淡,不過兩碗清粥,再加上涼拌的幾碟小菜。

  如果……他們只是普通人的話,這幾年,就能一直這樣相伴而過,煩惱的也不過是些柴米油鹽的小事,或許孩子都已能學步走路,牙牙學語。

  終究,在彼此的身份面前,連這樣簡單的念想都只是奢念罷了。

  江載初放開她的手,拿起自己面前的碗筷,笑道:「不分晝夜行了十多天,終於能吃上一頓熱飯菜。」頓了頓,又道,「你放心,蕭將軍無事,只是受了些傷。」

  韓維桑想了想,雙眉蹙得越深:「能傷的了無影,敵人必然已經離你很近,是匈奴人嗎?」

  他面色如常,只道:「上了戰場,難免要受傷,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你有事瞞著我。」韓維桑忽然道,「厲先生每日都與你傳書,告知我你暫時無恙。你雖牽掛我身上的蠱毒,可匈奴入關這樣的大事,你怎會不在意。我不信你會放下蒼生不顧,只為了來見我一面。」

  江載初眉宇間有意含了輕薄怒氣:「維桑,你真的不願陪我安安靜靜吃了晚飯,再談那些倒胃口的軍國大事嗎?」

  韓維桑只得不語,吃了小半碗粥,她便沒了胃口,放下碗筷,看江載初吃了足足五碗粥,方知他是真的餓得狠了,只怕這些清粥小食不能填餓,正要叫廚房再做些吃的,江載初卻擺了擺手,眼角眉梢都含著滿足笑意,道:「夠了,你吃什麼我便吃些什麼吧。」

  碗筷收拾乾淨,廳內只有他們兩人,江載初卻有幾分躊躇,沉吟良久,方道:「維桑,我若想要向洮地借兵,你可會答應?」

  韓維桑怔了怔,面色凝重起來:「外邊的局勢已經這般緊張了嗎?」

  江載初不願瞞她,點了點頭。

  她沉默下來,跳動燭火將她一張象牙白的小臉映得明暗不定。

  「你若不願意,也可與我直說。」江載初淡淡一笑,握住她的手,「畢竟中原與匈奴交戰百年,川洮之地少有波及,強征你們出戰,也無甚道理。」

  「不。」她抬起頭,秀麗的臉上是一種令人覺得平靜的堅定,「川洮子弟自當與你們並肩而戰。」

  江載初怔了怔,當年洛朝強征世子和三萬士兵隨御駕親征,全軍覆沒,淒慘之景歷歷在目。彼時她深恨洛朝,未想到現在竟然能完全放下心結。

  「我雖愚鈍,也知道如今這情勢不能與當年相比。那年我兄長與三萬士兵皆是枉死。」韓維桑看出了他的錯愕,低聲道,「這次若是洮人不同你們站在一起並肩抗敵,下一處遭到屠戮的,便是這裡,這數月時間,亦要多謝你們在外拒敵。」

  江載初看著她,唇上漸漸帶著笑意,握緊了她的手。

  「你笑什麼?」韓維桑只覺得他的笑意有些古怪,「我說的不對嗎?」

  「不,很對。」江載初抿唇道,「我只是在想,得妻如此已足矣。」

  她怔了怔,表情卻漸漸轉為苦澀,不置可否地抽開手:「還有一件事,我想請你幫忙。」

  他目光灼灼:「你說。」

  「韓東瀾年紀雖小,可我還是想請你帶她出去歷練,總好過在我身邊,事事無憂。」她思及往事,又低聲道,「我當年,便是太過驕縱了……」

  江載初低低一笑,應承道:「這件事我答允你。」頓了頓,又道,「韓維桑,這一次徵兵,並非如你所想。」

  「何意?」

  「這次要征得兵,卻只有你能征來。」他含著笑意道,「因為我要招的,不是普通士兵。」

  韓維桑略略好奇:「那你要征什麼人?」

  他詳細向她說了鐵浮屠一事,以及目前洛軍面臨的窘迫局面。

  「我的軍中,缺的是川西馬賊。」江載初一字一句道,「韓維桑,你能幫我嗎?」

  「他們真的能克制鐵浮屠嗎?」韓維桑躊躇著問,聽上去那是非常可怕的重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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