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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此次江載初派人與他商談,本並未抱多少希望,未想深夜,他竟有膽量親至敵營。

  「甯王開口便詢問流民安危,宋安心中感佩。」宋安並不對他行禮,只冷冷道,「匈奴入關,茲事體大,不得已之下,宋安只能親至此處,與甯王面談。」

  他一口一個「甯王」,江載初也不生氣,只道:「如今北面情勢如何?」

  宋安深吸了一口氣,鬢髮更是染白了一層,歎道:「慘絕人寰。」

  江載初面色一沉,雙手無聲捏成拳:「將軍請細說。」

  「我已問過數批流民,他們原籍為涿郡、上穀郡、漁陽郡等九郡,據他們所說,匈奴騎兵所到之處,無不被屠城掠奪……如今兵鋒直指永寧,只怕明日午後便到。」宋安微微閉上眼睛,能逃出的大多是富庶之戶,家中養著馬匹。那麼更多的普通人家,只怕已經被滅戶。

  「此外,我還接到了朝廷的急令。」宋安嘴角驀然露出冷笑,「命我打開城門,迎匈奴騎兵入城,共同剿滅叛逆。」

  營帳中沉默下來。

  江載初著實覺得這件事像是一個笑話,若是在前一日,有人告知他朝廷會引匈奴入關來剿滅自己,他必然覺得太過荒謬。

  可如今這件事真正發生了。

  明明是針鋒相對的敵人,此刻一樣的無話可說。

  宋安沉默了許久,終於克制不住,仰頭大笑,可笑聲中卻藏有難以消解的憤懣。

  「將軍準備怎麼辦?」江載初靜靜看著他,問道。

  「我大洛朝立朝百年,死於蠻夷刀下百姓不計其數,年年以我中原女子、玉帛金銀供奉匈奴,方才換回片刻和平。洛朝受此屈辱已數十年,也素知匈奴人生性狡詐,無禮儀之教,入關之後又怎肯遵守約定?朝中太皇太后與周相怎麼如此昏庸!」宋安咬牙道,「我父兄皆是關外守將,死於匈奴人之手。宋安此生,為國為家為民,也絕不能放匈奴人入永甯關!」

  江載初眼神微微一亮,心中一塊大石緩緩落下了。

  宋安與他目光接觸,不閃不避,昂然道:「甯王,情勢如此,宋安為黎民蒼生,誓要剿滅匈奴賊寇,換我中原平安。你須知,並非是我懼你,不敢與你一戰!」

  江載初繞至案桌前,低聲道:「將軍大義。」

  「朝廷昏庸無道,宋安願……」他頓了頓,咬牙跪下道,「宋安願請將軍入永甯城,剿滅匈奴!」

  夜風吹得燭火明滅不定,江載初自上而下看著宋安堅毅的眉眼,伸手將他扶起,旋即傳令:「關寧軍何在?」

  傳令兵小跑而去。營地上方命令漸次傳遠:「全軍上馬,即刻進城。」

  夜色之中,關寧騎兵們翻身上馬,動作整齊劃一,馬蹄聲清脆如同雨落。

  連秀看著城池的吊橋開始落下,卻難掩憂慮。

  「上將軍,你真的相信宋安嗎?萬一這是個陷阱,他騙我們進城,再來個甕中捉鼈……」

  「連秀,我出征匈奴的時候你尚未跟著我吧?」江載初打斷了他的話,語氣甚是平淡。

  「是。」

  「你也未到過我朝與匈奴邊界之地吧?」

  「是。」

  年輕的上將軍神色平靜:「若你去過那裡,當可知道但凡匈奴人掃蕩而過之地,妻女淩虐,男子梟首,野墳幢幢,血腥之氣一年不盡。那種恐懼,是作不了假的。」

  連秀注意到兵營後邊那幾個平民,在宋安來此之前,只怕上將軍已經親自審問過了。目光重新落在這個神容寧靜的年輕男人身上,連秀臉上多了一絲敬佩。上將軍心思如此縝密周全,可見他能在逆境中重起而居高位,確實是旁人所不能及。

  「宋安已將兵符交給我,他在城內的人馬,便歸你統制。」江載初在暗夜中凝望著此刻看來安靜的城池,伸手喚了無影,「帶上你的人,去北門候著。」

  無影的身影尚還在望,宋安快馬趕來,氣喘吁吁道:「甯王,北方流民還在不斷湧進,城池工事還有哪些要加強?您隨我去城頭看看?」

  江載初攥住了韁繩,嘴角抿出一絲淡笑來:「宋將軍,打完了匈奴,你又如何自處呢?」

  宋安一怔,匈奴騎兵即將兵臨城下,國難當前,他一咬牙便去見了江載初,可是打完了匈奴呢?周相與太皇太后得知了自己所為,必然不肯甘休。

  「宋將軍便蓋上印,快馬送回京師,就算是給朝廷一個交待吧。」江載初悠然遞了一張信紙過去,笑道,「如此,你我都可安心。」

  宋安接了過來,借著火把一看,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信是以永寧守將的名義發出的,彈劾周氏一族挾天子而引外敵,言辭極為不敬,可想而知,一旦送入京城,自己便被劃為逆黨,再無商榷餘地。

  「宋將軍?」江載初許是看他躊躇,淡淡一笑,「你若不願,我也不會強逼。只是抗擊匈奴一事我卻是不敢拖遝,與立場不明之人並肩抗敵太過危險了。」

  宋安低頭沉思片刻,苦笑,如今自己也沒了選擇餘地,江載初的人馬開始進城,遲早是要傳到朝廷中去的。

  他翻身下馬,跪下道:「便依殿下所言!」言罷便從懷中掏出印章,又拿馬刀劃破指尖,直接便拿血塗抹上印章,印下官印,遞給江載初。

  江載初接過來,隨手遞給了侍衛,只是淡淡看著他,並不開口讓他起來。

  宋安忽然覺得這個男人适才給自己留下的印象皆是假像,什麼民族大義、天下蒼生,只怕自己在出城那一刻,他就籌畫好這往後的每一步了。

  「這世上早沒有甯王了。」馬上那人冷冷道。

  此刻分明沒有觸到他的目光,卻被凜然而起的氣勢震懾到,宋安自認並不是一個膽小的人,後背卻出了一層冷汗,他意識到自己哪裡說錯了,忙道:「是,上將軍。」

  「起來吧。」江載初臉色溫和了許多,「城內工事你與連將軍商量,流民若是城中容納不下,則打開南門,讓他們去後方避難。」

  宋安表情略有些驚疑不定:「如何擊退敵寇,守住永寧,還請將軍決斷。」

  「若要擊潰匈奴,唯有一個方法。」江載初目光遙遙望著北方,神容肅然,一字一句道,「正面迎擊。」

  此時的陳留郡,戰旗獵獵,兩軍隔河相望。

  景雲望著對面的那面帥旗,一模一樣的「景」字,微微有些晃神。

  對陣的是他的伯父,撫養他長大、親授他兵法武藝的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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