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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維桑暗暗翻個白眼,掐指算來,幾乎每個月她都會聽好幾遍,幾乎能背下來了:「……世子妃身子不好,世子又不在此處,若是小世孫出了什麼事,你怎麼向侯爺交待?」

  不過嬤嬤今日話鋒一轉,卻並未嘮叨她,只道:「快去侯爺那邊,世子來信了。」

  「真的?」維桑喜笑顏開,拔腿就往前廳奔去,看得嬤嬤又大搖其頭,連連歎氣。

  繞過了偏門的遊廊,維桑差點撞上另一條走來的侍女,其實是她太過莽撞了,可侍女們呼啦啦跪了一地,皆低著頭道:「郡主。」

  維桑一眼就看見世子妃站在侍女們身後,微笑望著自己:「郡主,世子來信了。」

  「阿嫂,我來扶你。」維桑示意侍女們都起來,繞到世子妃身邊,伸手扶住了她,「大哥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世子妃的娘家在蜀地是望族,她生得柔美孱弱,性子又溫和大度,維桑很是喜歡她。只是她身子不大好,生下世孫之後極少外出,府裡就維桑帶著小侄子四處瞎鬧。

  「我也還沒看到呢,一起過去吧。」世子妃由她扶著,忽道,「阿莊貪吃,你可別老縱著他。」

  「啊……哈哈!」維桑驀然被戳中心事,略略有些心虛,「嬤嬤們會看著的。」

  世子妃只是一笑,日光從她的身側落進來,透過遊廊便翠竹,淅淅瀝瀝,襯得她的側臉尤為柔和美麗。維桑看得有些發呆,忍不住稱讚了一句:「阿嫂,你真好看。」

  眸色流轉,世子妃撲哧一聲:「別說些討巧的話,想要糊弄過去。」

  維桑嘿嘿笑了笑,索性閉口不談。

  因為自個兒身子的緣故,世子妃總是盼著兒子長得活潑健壯,維桑帶著他四處亂跑,她心下是清楚的。於是堵住嬤嬤們的嘴,有時還在老侯爺面前美言幾句,世子妃明裡暗裡,總是幫著維桑。

  「阿嫂,臺階小心。」維桑小心的引著阿嫂跨過一處臺階,興致勃勃道,「我瞧大哥快回來了吧?也不知我讓他給我帶京城的玩意兒,他找到沒有。」

  老侯爺面色沉沉,撚著花白的鬍鬚站在窗邊,一見維桑的打扮就沒好氣:「又溜出去了?」

  維桑卻不怕,吐吐舌頭,搶著道:「阿爹,我今日還在城外抓了個小賊呢!」

  老侯爺卻並未如同往日般寵愛地將女兒誇上一誇,歎氣道:「賦稅日重,蜀地民生多艱,這才盜賊四起……唉。」

  世子妃沉默片刻,望向桌上那張雪白信紙,低低問道:「父親,世子來信說什麼?」

  讀完了信,世子妃臉上僅有的紅暈一點點褪去,似是難以置信:「朝廷怎會這般荒唐?」

  維桑心急,連忙接過來讀了,尚未看至最後一行,便憤然道:「不是才打了勝仗嗎?這皇帝為何還要親征匈奴?!親征也罷了,憑什麼要咱們出錢出糧草?!還要大哥隨行?!」

  老侯爺苦笑一聲:「蜀地素來是天府之國,糧草豐沃,偏偏武力又弱,不壓榨這裡,卻又去哪裡要軍費?當初他們要你大哥監運貢品入京時,只怕已做好了這打算。」

  世子妃卻很快的收起了擔憂之色,匆匆向老侯爺行了一禮道:「父親,信上說太后喜歡上番進貢的錦鯉小屏,我這便再去做幾件。世子在那邊,總能過得舒服一些……」

  「阿嫂,你再繡下去眼睛都要瞎了!」維桑大急,眼眶都紅了。世子妃在蜀繡上的功力,這世上當真少有人能比,那些蜻蜓點水般的繁複繡法,繡娘們學不會,可偏偏是她,看一眼便會。這些年特供皇帝太后的貢品,皆是世子妃親自動手的。

  「小妹,這幾日大夫每日替我扎針,眼睛卻已好很多了。」世子妃微微一笑,「你便替我看著阿莊,阿嫂就謝過你了。」

  阿嫂模樣柔弱,真正遇到了事,她比誰都要堅強。維桑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只能岔開話題道:「阿爹,我聽人說,周景華不日便要離任,新的轉運使五月會來,卻不知會是何人。」

  「是啊,聖旨下月便要來了。」老侯爺歎氣道,「皇帝是鐵了心,這親征的糧草銀錢補貼,是要從咱們這裡要去啊。」

  維桑咬了牙,這周景華仗著是太后內侄,在這裡為非作歹,搜刮民脂,若他真要離任……她眼珠子一轉,卻聽父親厲聲道:「你別再給我惹事,聽到沒有?!」

  維桑乖乖的點了點頭,腦中卻在開始盤算起來。

  玉池街是錦城最繁鬧的街道,小販們挑著吃食一路叫賣,店家打開了門,往來的行人隨意便進去吃茶喝酒,從早至晚,人聲鼎沸。

  江載初在錦城住在玉池街尾的小院中。妙卻妙在,這院落是三重進深,前後中庭皆植下榆樹,枝葉繁密,冠蓋遮住了大半天井。平日裡坐在樹下讀書下棋,當真清幽,取的正是鬧市求靜之意。

  這日他在石桌邊下棋,自攻自守,廝殺到激烈之時,門外忽然有了動靜。江載初眼尾輕輕一挑,是景雲走進來,面色不鬱:「皇帝要親征了。」

  「是麼?」江載初掩飾下一絲失望,輕輕落下一枚黑子,「退隱的太傅、司馬兩人皆勸不動他?」

  「我就不明白了,好不容易匈奴被咱們趕到漠北,正好趁著這幾年休養生息,他怎會這般固執?好端端的便要勞民傷財。」景雲氣道,「再說咱們這陛下,能不能打仗還是個問題。他不就是為了證明自己比殿下你強麼——」

  江載初接二連三落子,恍若不聞。

  「還把你派遣到這裡,督促征糧徵兵,這不存心讓你招惹蜀地怨恨麼?」景雲還未說完,白子卻已輸了,江載初興致闌珊拂了棋局,想了想問道,「這幾日可有人來尋我?」

  「不曾。」景雲心直口快,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殿下是說那位姑娘嗎?我瞧她早就忘了。」

  不知為何,表情素來都是雲淡風輕、極少動怒的甯王殿下,這次臉黑了黑,一言不發便回了裡屋。景雲尚不知自己何處惹到了他,咕噥道:「這蜀地的女子又有什麼好了,遠不如咱們中原的溫良賢淑。」

  話音未落,從窗櫺射出一粒暗器射出來,速度雖快,準頭卻不大好。他也不在意,隨手便格擋開,未想便算准了他這一格,暗器忽的折了方向,不偏不倚直中眉心。這一下當真是又快又狠,痛得景雲齜牙咧嘴,以至於偏偏在這一日,他見到了維桑,小姑娘瞪大眼睛看著他眉心的一點紅痕,委實有些吃驚:「你怎的學著姑娘家去點了花子?」

  §杏林(三)

  她卻也不是故意將景雲的臉上弄得一陣紅一陣白,一轉頭見到江載初,很是高興:「江兄,好久不見了。」

  江載初立在景雲身後,甫一見到她,淡淡笑了笑:「姑娘。」

  「唉,我前幾日甚是想來找你,只是家裡有些事,著實出不來呢。」維桑原本歎著氣,轉而眉開眼笑,「幸而今日出來逛逛,這麼巧,在街上遇到了。」

  江載初原本神情淡淡的,此刻略略沾了笑意道:「無妨。」

  「對了,生意做得如何?」

  江載初耐心答著,見她手中提著一個小包袱,忍不住問道:「姑娘買了些什麼?」

  維桑卻頗警覺,順手將小包袱放在了身後,裝作不在意道:「無甚,一些姑娘家的脂粉口紅罷了。」說著看見路邊有小販在賣熏香,便湊了過去,道:「我看看這香佩。」

  江載初怔了怔,這路邊賣的熏香是尋常人家用的,製作頗為粗劣,味道也辛濃,遠不及她身上那股淡淡彌散開的素馨味優雅,卻不知她為何這般興奮。

  維桑很快挑了些香佩,付了錢放進小包袱裡,心滿意足道:「這下可齊全了。」江載初見她盡挑些味道濃烈的,如辟汗草、茱萸之類,且小包袱裡瓶瓶罐罐,微微蹙了蹙眉。維桑不覺有異,轉頭望了江載初笑道:「江兄,今日有空麼?我請你去喝酒吧?」

  「有空是有空,不過,還是我來做東吧。」江載初沉吟道,「只是我對這錦城不熟,姑娘你來選地方吧。」

  維桑也不推辭,呵呵一笑:「那便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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