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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其實你全不在乎能否彈琴。」江載初笑笑,放開她的手,在案邊坐下,「韓維桑,你這心,一天比一天硬了。」

  維桑抬頭,手指辣辣的似是有萬針戳入,她分不出功夫如往常般掩飾些什麼,只笑笑道:「將軍說的是。琴藝不過怡情所用。維桑天生享不了那些清福,實在不能彈,卻也沒什麼。」她目光掠過侍女送上的衣裳,目光中倒是掠過一絲疑問。

  「阿蠻送你的。那日讓你沐了涼水浴,她很是過意不去。」

  「夫人只是誤會了,維桑並不敢當。」

  「府上帳中,都說我對阿蠻太過驕縱了些。」江載初不經意言笑。

  維桑一時間沒有說話,卻只沉沉看著榆木案桌,輕聲道:「我倒覺得,這世上,若還有個人能全心縱容,便不會覺得太過孤寂。「

  「是麼?」江載初抿唇一笑,長髮髮絲落在頰邊,笑容俊美無儔,「那麼若是有人全心縱容你之時,不知韓姑娘又是如何自處的?」

  維桑怔了怔,唇角笑意凝在一處,良久,一字一頓,絕無回寰:「維桑無福之人,自然,無能消受。」

  江載初唇角弧度一勾,似是並不在意,「三日後你隨行前往長風城。」

  §長風(五)

  三日之後,青州府外一支商隊行往長風城。

  烈日昭昭。

  領隊的年輕商販回身看了一眼,一名身量頗瘦小的管事知其意,策馬趕上來,低低喚了一聲:「公子。」

  「傷已好了?」年輕人昂著頭,胯下駿馬行得不急不緩。

  管事穿著一身蓑衣,斗笠半遮面,露出尖俏下頜,以及脖頸上隱約一道新鮮疤痕。

  「托大人的福。」聲音中絲毫未見怨懟。

  「這方是你的本性?」年輕人忽然笑了笑,「殿下和我,當年都被騙了。」

  「本性?」瘦弱的管事低低笑了聲,伸手一扶斗笠,露出清亮至極的眸子,「連我自己都看不透,大人卻看透了?」

  此刻扮作了商販的左將軍景雲,緩緩將目光移過去,上下凝濯片刻,只說了四字:「天生涼薄。」

  天生涼薄?

  維桑咀嚼著這四個字,愈是回想,愈是唇齒生寒。

  從青州府到長風城,腳程快的,大約需走上六七日,只是扮作了商隊,暗中實則監視著流民裝扮的士兵們,景雲行得並不如何快。

  因天下四分五裂,諸侯林立,烽煙不斷,大道上常見流民們四散,諸城池的看守也習以為常。他們拔出刀劍,呼喊恐嚇這些難民,不准他們入城,將他們趕上周圍的荒山野嶺,任其自生自滅。

  落腳在離長風城十數裡遠的營帳中,維桑拆開右手上包裹的棉布,粗粗看了眼長出的新肉,果然,沒有再長出指甲片。

  昨日痛楚尚驚心,今日卻已痊癒。

  這世上萬物,曆過再多傷痛,在時光流淌中,總也能漸漸完好。

  維桑彎腰出了帳篷,看著周遭莽莽群山,他們留在此地,已經一月有餘。

  眼見景雲帶著數人一身塵土,下山而來,維桑急忙跑去,問道:「如何?」

  景雲依舊對她不理不睬,他身後一名模樣老實的漢子抹了把汗,笑道:「姑娘,渠首已經找到,正在改道。」

  「與上將軍約定的日子,大約還有半月。」維桑心中盤算了片刻,又望望這極晴朗的天色,掩飾住內心焦慮,「徐叔,來得及麼?」

  徐叔沉吟了一下,並不敢答應,維桑心下一沉,卻聽景雲道:「按照約定,上將軍明日率軍開拔,今晚便開始了吧?」

  春日裡是極乾燥的天氣。

  鎮守長風城的是老將王誠信。老將軍生平並沒有什麼嗜好,唯好酒,入夜之後便會在府上小酌幾杯。這些日子雨水頗少,空氣中都是塵土的味道,老將軍倒了一杯酒下去,忽聽門口軍士傳報:「將軍,前邊斥候傳報,逆軍已祭過天地,明日便會開拔。」

  老將軍舉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領軍是誰?」

  「江載初。」

  「甯王啊。」老將軍低低歎了口氣,花白鬍子略有些翹起,他神色不動,「終有這一日,來便來罷,。」

  話音未落,空氣中彌散開一點火星子的燥味兒,濛濛夜色之中。亮光一現,卻是遠處群山秀木中,映得天邊星子也黯沉了下去。

  老將軍走至窗邊,眯眼望瞭望:「莫不是這山上走水了?」

  「天乾物燥,長風城周圍群山上多是挖野菜充饑的流民,只怕是夜半烤火,點了這山也未可知。」副將憂心道,「將軍,需要派人去撲滅麼?」

  「大敵當前,不得分兵。」老將軍霍然轉身,「傳令全軍,明日一早在點將台備戰!」

  「韓公子,火勢如今蔓延開半個山頭,只怕……城內守將會下令撲火啊。」

  灼熱的氣息旋流撲面而來,維桑站在山地,看著烈烈雄火,只覺得鬢邊的長髮都被烤得微微捲曲起來。

  「不會。」維桑篤定道,「此刻上將軍領兵而來,守將王老將軍是穩重之人,絕不會分兵出來滅火。況且……」

  「況且這大火將夜晚照得如明晝,長風城地勢頗高,裡邊的人能將城外敵軍的動靜看得一清二楚,于他們有利。他們絕不希望這火滅了。」

  景雲接過維桑話頭,負手望著火景,悠悠道,「上將軍已經拔營。」

  「多謝景將軍告知。」

  「大戰當前,這般豪賭,你心底可有一絲忐忑?」景雲目光如刀鋒,仿佛要看出眼前這女子心底是否有一絲軟弱。

  「忐忑?忐忑可能助上將軍打勝仗?若是能,我便存些忐忑。」維桑沖著年輕驍勇的將軍一笑,半邊臉色映在火光之中,「若是不能,要來何用?」

  大晉光陽三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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