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海(58)_衛風

五八

　　2

　　林湘珠怎麼突然發了瘋？還是……她……我剛才在走廊裡看到她，她身上那種冷冰冰的氣息就不對頭，可是……可是我居然沒想到要防備她。我進了屋，她卻把目標放在了兒子身上。

　　我手橫著敲了一下，激光刀的柄磕在她耳朵後面，她晃了一晃，兩眼翻白倒下了。我一把拉起兒子，「你受傷了嗎？你這次沒有預感嗎？」

　　「有一點……可是，因為在玩遊戲，所以我沒在意……」他上氣不接下氣，緊緊扯著我的衣服，「媽媽，媽媽，快找人救於昕啊！於昕是為了救我，為了我才被……」

　　我扯起他就往外走，遊戲室與我的房間之間隔了兩扇門。打開門，我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血腥氣。于昕伏在門邊，身上的衣服被血浸透了。我的心往下一沉，一把抱住他。兒子捂著嘴靠在門邊，極力控制著自己嗚咽哭泣的聲音。心跳呼吸都沒有了，瞳孔也放大了。

　　林湘珠真狠，小於昕前胸一刀，後背有三刀，手指都被砍得快要斷了。看起來，像是於昕抱著她拖著她，所以才被砍到了手指吧。

　　為了救小白嗎？我覺得心裡酸痛難受，緊緊地絞在一起喘不過氣來。

　　「嫂子！」

　　小盧沖了進來，也愣在那裡。

　　「小盧哥哥……」兒子可憐兮兮地喊了一聲，身體晃了兩下，軟軟地靠著門邊倒了下去。小盧一把抄起他，迅速探查了他的情況，「他沒事，暈了。」

　　我點頭，兒子的身體應該沒事，他身上的血是於昕的。但是……但是這個過於敏感的孩子，以後抹去他心靈的創傷就需要很長時間了。

　　「于昕他……」小盧的眼很毒，我想也許是因為這種情況他經歷得並不少。

　　我咬咬牙，「還有誰知道？」

　　「我在樓梯底下看到喬喬，它被推下去了，我覺著不對，所以馬上過來了……是誰幹的？」

　　「喬喬沒事吧？」我一驚。

　　「損傷不太嚴重，只是失去了行動能力，可能是能源動力塊受損了，線路也有點問題。」

　　我松了口氣，抱起於昕，他小小的身體軟垂著，我心裡又是重重的揪痛。

　　「是林湘珠……你幫我照料一下小白，還有，不要讓任何人，進我房間。」

　　我抱著于昕從盧鼎之身邊經過，他的眼神驚疑不定。他當然看得出小於昕身上已經沒有生命跡象了。

　　「嫂子……」

　　「記得別跟別人說什麼。」我咬著唇，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是對是錯。

　　我也曾經想過，這一輩子都不要……不要再面對這種事，不要再做這樣的決定。

　　他迅速作出了判斷，點了一下頭。

　　我抱著於昕進了自己的臥室，被我砸暈的林湘珠還躺在地毯上。那一下我砸得狠，使出了以前在小行星幹雜活修理東西的力氣。那時候我戴著輕質的機械手可以把那種古董式探測儀的殼砸透，她一個養尊處優的太子妃可經不住。

　　我把於昕放在床上，然後把林湘珠也拉扯著拖上去擺好。回身鎖好門，加了密碼。握著門把手，我做了兩個深呼吸，剛才胸口怦怦地跳，很快很重。現在卻像沉進了無底的深水中，跳動的頻率越來越低。

　　下決心是一回事，真要這樣做的時候，我還是覺得舌根發苦，胃裡像塞滿了東西，化不掉，吐不出。

　　我一直對兒子的異能覺得很奇怪，因為我們家傳的異能並不是這樣的。每一代，都有一個人具有這個能力。爸爸有，但是他沒有用來救媽媽，因為媽媽不允許他那樣做，所以他痛失愛妻。然後爸爸認為我們這一代，能力應該在弟弟身上，因為以前有這個能力的都是家族中的男性。我們年紀小的時候沒有顯露，後來才發現，有這能力的不是弟弟而是我。只是這能力……多半是個詛咒，而並非是一件幸事。如果沒有這個能力，遇到事情的時候就不用做艱難的抉擇，人生反而會簡單得多。

　　已經沒有生命的於昕，和胸口還在微微起伏的林湘珠。

　　我想起很久之前的事，一個下著大雪的天氣，媽媽去世了。爸爸抱著她，眼神空洞地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屋子裡沒有開燈，很暗。我那時很害怕，小弟更小。我緊緊地抱著他。

　　一瞬間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時候，四周空落落的猶如荒野，心裡卻被堅硬冰冷的石頭填塞得滿滿的，反胃欲嘔。

　　我在床頭站好，左手邊是於昕，右手邊是林湘珠。不能再猶豫了，否則時間一過，一切就再不能改變。我微微歎了口氣，目光投注在林湘珠的臉上。她……我閉上眼，兩手分別按在兩個人的身體上。一具還鮮活跳動，一具已經開始漸漸失去溫度。

　　我開始發抖，一種劇烈的疼痛從兩隻手開始蔓延，就像火在燒，就像刀子在割在鋸……

　　我死死咬住嘴唇，我不能暈過去，儘管那疼痛已經讓我神志不清。

　　絕望與怨恨，驚恐和疼痛像電流一樣貫穿過身體，似乎永遠不會休止。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忍了又忍，漸漸沒了力氣，一頭向前方栽了下去。

　　3

　　砸門聲把我驚醒過來，我伏在床頭，床上並排躺著兩個人，于昕和林湘珠。我抬起頭，李漢臣的身影在視野中倏忽放大。他一把緊緊地摟起我。

　　「你受傷了嗎？你覺得怎麼樣？」

　　我痛呼了一聲，覺得自己像被痛打了一頓，全身的骨頭都軟綿綿地撐不起骨架，胸腔內的五臟似乎都被擠壓成了一團。爸爸說，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什麼事都要付出代價。

　　床上傳來一聲低低的呻吟，於昕的手動了一下。接著沖進來的是薑悟和小盧，謝天謝地兒子沒有進來，這種場面我不想讓他看到。

　　「我沒事……」就是精力透支……我指了指床上，「快給於昕急救，他失血太多了……」

　　小盧走過來，表情有一瞬間的震驚，那是超出了正常人理解範圍之外的那種震驚。他沒有看我，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把於昕抱了出去。

　　林湘珠僵硬的身體躺在床上，我想以後這張床我也不敢再睡了。這會是我一輩子的噩夢。

　　以前不明白為什麼媽媽不讓父親救她，現在我明白了。因為媽媽愛他，所以不願意。我也明白了為什麼爸爸告訴我，就當做自己沒有這能力，不要想起，不要使用。可是當時爸爸也為我送了命。

　　為人父母對孩子的愛是可以拋開一切顧忌的。剛才我抱著於昕的時候，就想，如果不是他，那麼被林湘珠殺死的就是我自己的孩子，我怎麼能不救他？

　　再看一眼床上的林湘珠，她還穿著粉紅的裙子，身上濺了血，頭發散鋪在床上，臉龐蒼白，眉頭皺著……她已經死了，我殺的……

　　我推了一把李漢臣，離開他的懷抱，轉過身，搜心刮肚地大嘔起來。李漢臣一手抱住我，一手替我拍背順氣。我眼淚淌了一臉，胸口生疼，吸一口氣就疼一下。

　　李漢臣抱起我，我茫然地看著他的臉，天花板和牆壁在向後退。我拉著他的袖子，低聲說：「我……殺了人……」

　　「胡說。」他的聲音雖然輕，卻十分堅定，「她本來就精神不穩定，還有病，她是自己發瘋才死的，和你沒關係。」

　　他把我放在起居室的沙發上，我眼裡只看到他，他的臉，他的眼。在心裡壓抑了多少年的秘密，一下子全都翻湧著噴出來。

　　「不是的……」我覺得自己只剩一口氣撐著了，「是我殺的……爸爸告訴我，要忘記自己身上的異樣，他說要和別人一樣，不要記得這件事。可是……我忘不了，爸爸是因為我才死的，我卻沒辦法救他。雲芷也是因為我而死的，我也沒有來得及救她。我覺得我就是一個災星，一個廢物，雖然有這能力，卻什麼也做不了，想救誰也救不成。可是我剛才……救了小於昕，卻突然發現救人同時其實就是殺人，我……殺了人……」

　　他把我的頭緊緊地按在他的胸前，壓得我幾乎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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