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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記得以前看過一個鬼故事,說的是有個俊秀有為的年輕人——李義,從小愛好吃魚,而他最愛的不是魚身魚尾,卻是魚唇。每每煮魚,都先切了魚唇那塊細細品味,嘗過後更覺回味無窮,愈見饑渴。一日大雨,李義在屋外撿到一渾身濕透的小女孩,便將她帶回家中。那女孩沉默寡言,不喜外出與人打交道,奇怪的卻是,與李義有著相同的愛好——食魚唇。女孩長得不算漂亮,但一雙唇卻是潤澤飽滿,誘人至極,往往李義一盯著它們就是許久。

  又一日大雨,李義慌慌張張從外面回來,還緊抱了個袋子。女孩打開一看,不由得大驚,那竟是個身體發紫的死嬰。當晚,李義和那女孩顫抖著手洗淨死嬰,將他烹煮了來吃。那唇自是像平常般一分為二,女孩食上唇,李義則食最為飽滿豐潤的下唇。

  那晚,李義怎麼也睡不著,那唇的美味仿佛就在舌尖,可是他卻怎麼也憶不起來。恍惚中想起那女孩鮮紅飽滿的唇,李義哆嗦著起身摸到那女孩房間。女孩被李義上床的聲音驚醒,卻並沒有驚詫,反而靠過來摟住他脖子,細聲道:「哥哥……」吻上他的唇。

  那一晚當真是渾噩地過去了,第二日李義醒來,身邊已沒有了女孩。他忽覺得嘴上森冷刺痛,呆了半晌,猛地大叫一聲,沖到鏡子前。只見那原本唇紅齒白的俊秀青年,此刻卻露了副白森森的齒骨,一副驚恐模樣……

  而在他身後,一張人物肖像畫中的女子,嘴角沾血,眼中露出森寒的笑意……

  以前看到這個故事時,並不覺得有多可怕,但現在,真的看到這樣一個無唇蔽齒,裸露著獠牙的人,卻有種森森的寒意伴隨著那個被想起的鬼故事在我的周身亂竄。只是,那唇卻仍不是最恐怖,少了半隻耳廓的側面不是,流膿長蟲的傷疤不是,只餘鼻骨的鼻樑也不是。最恐怖的是那雙眼睛。這個明明昏迷著的人,一雙眼睛卻沒點神光,死死瞪著我,因為連他的眼皮也被割掉了大半,只余一對仿佛隨時都會滾落到我腳邊的瞳仁。

  如果,這是個屍體,那麼怕歸怕,卻也不至於像現在這般,整張血肉模糊的臉仍一顫一顫抖動著,時不時還能從他鏤空的頰邊看到裡面的白齒和舌尖。天哪!那一刻,我再忍耐不住,駭然嘔吐。

  此刻,卻有個大難題擺在了我面前,這個人……或者稱鬼更合適,我到底要不要救。看他臉部的刀傷,應該是被人毀容的,每一刀竟然都深可見骨,到底是何人跟他有如此大的仇恨,非要將他整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才甘心?

  現在想想我臉上那幾道疤痕,比起他來可真是不值一提的小傷了。猶豫了許久,我終於歎了口氣,往山洞外走去。再回來時,手上已用樹葉盛了些水,半蹲到他身邊。也不是沒想過直接把水從他頰側的孔倒進去,可是看到那傷口雖已不再流血,卻仍是猩紅得駭人,不由得有些不忍。

  那張臉,看著他恐懼之心還是有增無減,可是不知為何,那種森冷的寒意卻漸漸淡了,也不再嘔吐。當然,也有可能是我現在肚裡什麼都沒有,就是黃膽水也吐不出來。可是他起伏的呼吸,微弱、斷續,卻始終撐著這一口氣,讓我心裡隱隱有些異樣的感覺。

  於是,我抖著手掰開他緊咬的牙齒,將水一點點灌進去。看他的樣子,似乎在這裡呆了有幾天了,可能是自殺尋死吧,可是……此刻我卻不能不管他。

  第二次出去再回來時,我卻是帶了塊洗淨沾濕的白布和一些四處可見的草藥。見小銀一臉被拋下太久的不耐煩和擔憂,不由得一笑,道:「放心吧,我就算會拋下他不管也絕不會拋下小銀你啊!」

  這個人臉上那些傷疤雖恐怖,卻不至於致命,倒是這些流膿的毒瘡,若不早點醫治,恐怕他就真的要一命嗚呼了。強忍著噁心,用白布擦乾淨他臉上的膿,簡單清理了那些傷口,我又把搗碎的草藥敷在他臉上,脖子上。

  見小銀又是一臉不耐煩和不解,我出去洗淨了手,回來抱起它笑道:「我知道小銀你厲害,舔舔那傷口就能讓它們結疤。可是,那些傷口已經腐爛流膿,裡面帶了毒素,沾了對你不好。而且,他的傷口比較特殊,若是簡單的結疤,內毒未清,恐怕反而不好……」

  我正絮絮叨叨地跟小銀說個不停,冷不防身旁那個比鬼更可怕的大哥發出一聲呻吟,慢慢直起身來。

  我心中駭然,猛地抱起小銀退到一邊,身體幾乎要嵌進牆壁般緊靠著,心中不住祈禱:別看我!別看我!千萬別用你那張比木乃伊還恐怖的臉來看我!

  當然,上天是從來聽不見我禱告的,那個「木乃伊」,慢慢轉動了那雙仿佛隨時會搖搖墜落的眼珠子,最後落在我身上。聲音大概是因為多天缺水而有些嘶啞:「你是誰?」

  那眼珠真的不會掉下來嗎?我抱緊了懷中同樣瑟瑟發抖的小銀,臉色慘白,很想移開目光,可被那雙鬼眼盯著,竟連呼吸也不敢重半分,更別提動彈了。

  「木乃伊」冷笑了下(其實他連嘴唇都沒有,這動作絕對是我自行想像的),又是嘶啞的聲音響起:「害怕還多管閒事?」

  我怔了怔,他的眼神,怎麼說呢?明明只剩下兩個珠子,明明像是在冷笑,明明用著嘲諷的口氣,可是為何我卻從中看到了異樣的沉痛呢?

  其實,那張臉看多了,也不是那麼恐怖。忽然想起星爺說過的那句話,不由得脫口道:「吐著吐著就習慣了。」

  再看他臉上貼了一堆我敷上去的草藥,換個角度來說,倒像個……綠色的木乃伊,想到這裡,我不由得輕笑出聲。倒是他一時竟有些呆了,全不知我為何發笑。

  我雖還在發抖,卻還是脫出陰影走了上去,將自己沐浴在月光下。看他一副驚怔的表情,不由得連發抖都忘了,越發覺得這張臉也不是太恐怖,倒有些好笑。

  「你問我為何要多管閒事嗎?」我指了指自己的臉,笑道,「總結為一句話便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許是我笑得太過燦爛,他的眼神亮了亮,又熄滅,慢慢別開臉,不帶感情地道:「姑娘說笑了,你的情況又豈可與在下相提並論?在世人眼中,姑娘頂多算是個貌醜之人,而在下卻是個十足的妖怪。姑娘敢說,初見在下沒有這樣的想法嗎?」

  阿門!我臉色變了變,不由得乾笑了聲,暗忖:我剛剛好像覺得他比妖怪更恐怖……

  「像這麼一個連父母都恐懼的人,活著又有何意思呢?姑娘實不必好心救在下。」

  「如果我是你,遭遇了這樣的事,頂著這麼副皮囊,也一定不會想活在這世上丟人現眼,外加遭人鄙夷。」他沒有回頭看我,聽了這話卻也不由得身體一顫。

  我無聲地歎了口氣,把小銀放下,走到他面前,直視著他的臉,平靜地道:「可是你不想死,對吧?」

  他猛地一震,不知是不是錯覺,我覺得他那兩顆黑白混雜的眼珠都突出了半寸。「惡——」忍住,我緊了緊牙關,仍舊直視著他。

  「要死的話有很多辦法,可以把刀插進胸膛,可以跳崖跳河或者跳樓,再不濟也能學女子上吊,可是你卻偏偏選擇在這裡自生自滅……」

  我忽然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視線卻沒有一瞬移開。明明痛苦得已對世間絕望,明明清楚死了就可以徹底解脫,卻仍從心底渴望著生存,也許正是這種卑微卻強烈的執著,才讓我忘了對那張臉的恐懼,而無法放手。

  「你在等著什麼嗎?也許連你自己也不知道……可是你又確實在等待,即便死亡離你越來越近,你也沒有放棄。你等的可能是一個人,也可能是一個希望……但不管你是什麼,你應該都不想死吧?」

  「你……到底是誰?」

  我思索了半晌,斬釘截鐵地道:「路人甲。」

  看他一副眼珠子又凸出半寸的樣子,眼看就快冒出來了,我嚇得連忙起身後退一步,撇撇嘴,委屈地道:「那路人乙總行了吧?」

  我抱了小銀坐在一邊,若無其事地吃著手裡的烤野兔,眼光卻忍不住往對面的人身上瞟。那人,也正嚼著兔肉。我發誓,這麼偷窺絕不是為了看看兔肉會不會從他臉頰漏出來,而是……而是,這人的吃相實在太優雅了,跟我狼吞虎嚥的樣子簡直就是天差地別嘛!

  本來,我以前每天見著祈然的舉止,這個倒也算不上震驚和打擊,可是……可是,問題就出在他的舉止和他長相差得未免也太多了吧!還是因為我最近受了太多驚嚇,故而心臟承受能力變弱了——大驚小怪?

  「姑娘為何不問問在下是如何變成這副模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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