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尋情記(44)_柳暗花溟

四四

　　「當然是我親手做的了，別人哪有這麼心靈手巧。」小魚大言不慚地誇獎自己，夾了一個米蛋放到李世民的碗裡，「你嘗嘗看嘛，涼了就不好吃了。」

　　李世民夾起米蛋來，好奇地欣賞了一下外形，之後吃了一口，沒說話，再吃了第二口、第三口，直到整只米蛋都吃完。

　　這行動比什麼語言都更說明問題，平時小魚和他一起吃飯時觀察過，他對飯菜不太挑剔，大概是在軍旅生活中培養的飲食適應能力，基本上不是毒藥，他就能吃，但很少對一個菜連吃好幾口。

　　於是小魚高興地又夾了一筷子鳳凰蛋、一筷子干貝水晶蛋、一筷子雞蛋油煎卷給李世民，雞蛋油煎卷甚至幫他沾了醋和蒜泥，遞到了他嘴邊。

　　李世民來者不拒，很快小魚的布菜速度就跟不上了，於是他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只見他風度沉著，氣沉丹田，雙臂移動如風，下筷穩、准、狠，頗得終極老饕之精要。難得的是，吃相極其文雅，絲毫不見狼吞虎嚥之感，但總結起來只有四個字：風捲殘雲。

　　不僅四色蛋菜全部消滅，就連鋪菜盤的菜葉子，用作裝飾的各色豆子，還有大廚們做的其他菜式也被波及。早前聽說他打起仗來很沉著，但一旦確定目標就行動迅速，可以兩天兩夜不下馬，追擊敵人到對方腹地，而後一舉殲滅，毫不留情，小魚今天可算是親自感覺那份氣勢了。

　　聽他哢吧哢吧嚼著半熟不熟的豆子，她不禁感歎她這相公牙口真好，拎到現代可以做牙膏廣告去。果然好東西人人愛吃啊，未來的天可汗怎麼了，照樣拜倒在雞蛋殼下。

　　小魚笑眯眯地看著李世民吃，好像一個賢惠溫良的妻子以滿足丈夫的口腹之欲為最大的幸福似的，自己吃不吃倒無所謂了。事實上，她也確實只吃了兩口，但不是因為她偉大，而是久不做這幾道蛋菜，她怕手法生疏，一邊做一邊嘗，早就飽了。

　　不過看著李世民這種吃法，作為廚師，那真是很有滿足感的。於是她殷勤地給他盛了一碗湯，免得他噎到，無意間瞄到了站在一邊的小雞子，發現她都快哭了，突然想到這小丫頭之前還和她說，以王爺平常的飯量來看，肯定吃不了那麼多，剩下的她要留著消夜。

　　可憐的娃，這下沒得吃了。

　　酒足飯飽，小雞子叫來丫頭小花、小葉收拾碗筷，便跟在李世民和小魚身後到園中散步。

　　「小魚，你什麼時候會做這樣好吃的菜了？」默默走了一段路，李世民試圖拉小魚的手，她巧妙避開卻主動拉住他的袍袖。

　　「你真的愛吃嗎？」本來她總是對李世民「王爺、殿下」的亂叫，後來被逼改了幾次，現在兩人獨處時都直呼對方的名字，或者直接說「你」。

　　李世民點點頭，「可以說從沒吃過這樣心思精巧的飯食，你是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從別處學來的？道觀中有這樣技藝超群的庖丁，還是有什麼廚藝奇書？」

　　他說這話時沒有轉頭，小魚望著他線條堅毅的側臉，忙碌地欣賞男色中，不禁帶了一點惱火的情緒。

　　他似乎還沒有完全相信她呀，可又為什麼表現得如此親昵，似乎很寵愛她呢？這個深不可測的男人，究竟在想些什麼？如果懷疑她，為什麼不調查？如果相信她，承認她是他的正室王妃，又為什麼總是有意無意地刺探？剛才說她行為舉止和小時候不同，現在又打聽她做菜的手藝。

　　但再想想，又或者是她多心了，他只是隨口問問，畢竟她和之前的長孫氏不一樣的地方太多，從端莊拘謹的小大人兒，變為了風風火火的冒失鬼，十三歲入道觀，十年的漫長時光，不但沒有練出不食煙火的仙氣，反而會做得一手好菜了，是比較令人生疑。

　　要知道道觀是不吃肉食的，自然也不會有饕餮食譜，而她更是不能隨意出觀見人的。

　　她是為了滿足自己愛好美食的願望，順道給可憐的、每天粗茶淡飯的秦王改善一下伙食才親自動手做菜的，沒想到好心遭雷劈，考慮不周，顯擺出問題來了。那既然如此，不如一次說個明明白白，省得以後總要回答這種無聊又讓人心驚膽戰的問題。

　　要知道騙子也是有尊嚴的。

　　「王爺，我有一個秘密，乾脆和你直說了吧。」她停下腳步，改為雙手拉著李世民的袍袖，看他側過身來，眼神奇怪地俯視著她，心裡怦怦亂跳，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被他的神色所迷惑。

　　「哦，還有秘密嗎？那可要聽聽了。」他的眼神中有一絲玩味，卻又有一絲奇異的溫柔，就那樣如月光般流連在小魚身上。

　　小魚吞了吞口水，壓抑著要亂得不成樣的心跳，隨便就在腦海中揀出個故事來。別忘記她在現代是做什麼工作的，本來就是漫畫社的主筆，看到的故事多得去了，隨便拿來一個用用就行。

　　「王妃娘娘！」小雞子聽到小魚要說實話，嚇得差點背過氣去，情不自禁叫了一聲，而她這番表現恰好說明了她是同謀。

　　小魚以眼神安撫了小雞子一下，對李世民說：「世民，你也看得出來，我被關到道觀中十年，性情大變。我覺得這很容易理解，任誰給天天關著，不瘋也相當於死過一回。」說到這兒，忽然同情起真正的長孫氏來。

　　十三歲的青春年少，花樣少女，就因怪疾而送入道觀，不得見外人，恐怕道姑們也怕了她的怪病，不敢多做交流，十年的孤寂歲月，那種心理壓力和恐懼寂寞，就算是真的天生智慧大方，也是受不了的。

　　以前聽過舊社會麻風病人的遭遇，也是給扔到深山老林中，而長孫氏的情況，給人感覺是醫不能治，扔到道觀中等死，或者等道祖慈悲。大概因為她是李世民之妻，長孫無忌之妹，才有這樣的待遇吧，換作貧民之女，還不知道要怎樣淒慘呢。真不知道她得的是什麼病，或者有什麼政治陰謀。

　　「小魚，你受苦了，可是當時——也是沒有辦法，我不能看著你死。」李世民看到小魚眼中隱約有晶瑩淚光，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頭髮。其實小魚是入戲太深而一灑同情之淚，倒不是自傷身世。

　　小魚搖了搖頭，「這事聽來很可怕，可時光如白駒過隙，日子也就這樣過了。我的意思是，這種壓抑的環境造成了我性格的改變。在那種情況下，如果我不想辦法讓自己開心一點，做事隨心所欲一點，我可能支撐不住。」

　　這話倒也不假，她雖然沒有真的被關十年，可是當騙子的感覺很累人，特別是待在這麼精明的李世民身邊，他還對自己這麼好，那心理壓力讓她度日如年，她現在也是天天哄著自己過日子，不然都撐不下去。

　　「你不必解釋，其實我更喜歡你現在的性子。和你在一起，我很輕鬆，不必每天看那些表面順服但不真心的臉。你喜歡怎樣就怎樣吧，本王許你胡作非為。」李世民說著伸手一拉，溫柔地把小魚抱在懷中。

　　小魚哆嗦了一下，雖然李世民的身子溫暖寬厚，熱力四射，不過她並不是怕冷，而是怕這樣的肌膚相親，那會讓她忍不住動手的。可是，她掙脫不開，身後的小雞子更是羞得轉過身去。

　　於是，她只好繼續說話，以轉移身體和心理上的注意力，「但是我還是要和你承認錯誤，因為我待在道觀中時並不是很守規矩，頭五年還好，後五年因為改由肖璣子侍候我，我們——我們時常在半夜偷溜出去。」

　　說到這兒，她感覺李世民身子一僵，立即趁機掙脫了他的懷抱，「你不會怪我吧？我其實也沒跑多遠，就在道觀後的樹林玩玩。其實我的病早就好了，不需要十年那麼久，不過是為了謹慎起見，我可沒有影響別人呀。」

　　李世民忍住笑，「我沒怪你呀。只是聽你的意思，只怕是有奇遇了。」

　　小魚眨了下眼睛，「你怎麼知道？你一定偷窺我了，對不對？」她懷疑地看了李世民一眼，隨即想到這不可能，她所胡說的不過是某些故事情節罷了，李世民那時在打仗，哪有閒工夫跑去道觀後的樹林裡。

　　「我只是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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