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尋情記(16)_柳暗花溟

一六

　　小魚，你在哪兒？

　　……

　　三天后，豔陽高照，廚藝大賽正式開始了。

　　禮金大人在太子府比較寬闊又比較隱蔽的東跨院搭了兩個棚子，對戰雙方各佔據一個，廚具和灶台一應俱全。

　　本土廚師一方精選了十幾名學徒打下手，清一色的藍衣，白圍裙，看起來好不氣派。野生派廚師一方則只有小鳳和英年湊合著幫忙。素素只會拿刀砍人，切菜是不會的；小貓是手工強人，但是廚藝方面比較差勁。

　　不過五個人全穿著小貓親手設計的衣服，半胡半漢的式樣，極其精緻奇特，反正太子府有的是綾羅綢緞，小貓不必節省。

　　英年是一身黑，交領的直身長綴，看來幹淨利落。四個女人全是徂領的窄袖衣，下面是裙褲，腰上有飄帶，剪裁上細化了腰，而突出了豐滿的胸部，腳上是利落的小蠻靴。

　　珠兒、小鳳、小貓和素素分別是黃綠紫紅四色，看來青蔥一樣鮮嫩可口，所以在觀眾以及那幾位評委的好感度上，反倒是野生廚師派的人占了上風。

　　在珠兒的菜式中，珍珠是蔬菜丁炒飯，火候、手法自然一等一；翡翠是把豬肉剁餡、調味後，裹上雞蛋炸成的丸子，再和白菜炒在一起，要炒得恰到好處，不老不嫩；白玉湯就是以雞鴨豬骨頭提前吊成的高湯，撒上珠兒秘制的調料，再放入菠菜和小宰羊製成，菠菜要碧綠，小宰羊切成各種幾何圖形，非常可愛新奇。

　　這只是小菜的做法，但珠兒無論火候、刀工、口味都拿捏得極好，雖然那幾名大廚也是技藝超群，畢竟少了分新奇和用心，外加上沒有這般的精緻，所以勝負可想而知。

　　但在場的人都沒有注意到，在廚藝大賽開始後不久，就有一位身材瘦高的公子慢慢循著香氣，從走廊處走到了東跨院，然後一直靜靜地站在那兒欣賞這次比賽。

　　從他沉靜如水的表情和瀟灑儒雅的身姿來看，他是一個風度翩翩的文人雅士，但從他不時聳動的鼻子和只盯著食物的熱切眼神來看，說好聽了是美食家，說白了就是一好吃之人。

　　他如此關注不遠處的盤中餐，以至於沒有發現自己從走廊中踱到了院子中，也沒發覺烈日正暴曬著他，使他臉上汗珠密佈，沒有束好的一縷發貼在了額頭上，這給他平日嚴肅拘謹的神態添加了一絲柔和的東西。

　　「優勝者是珠兒小姐。」禮金大人宣佈，「當然另三位大廚的菜也是精品珍饈，我一定要上報太子，為這幾道菜賜名。」

　　下人們歡呼，那三位官差一個勁兒地打聽這四位姑娘姓甚名誰，家鄉哪裡，有無婚配，結果被紅包大嬸一一擋了回去，「幾位官爺都已經娶妻，人家是好人家的女兒，就算流落胡地，也不能隨便給人做妾啊。快起身到花圃那邊去吧，珠兒姑娘打算扔石榴決定這一餐送給哪位爺品嘗呢。這段子可新鮮，和拋繡球差不多，就算不能成就良緣，落一頓好吃的，外加一段佳話，不也挺好嗎。」

　　三個官差一聽也是，匆匆忙忙跑去那邊佔據有利的位置。而珠兒如眾星捧月一般，完全無視那幾名大廚表面有風度實際忌恨的眼光，在東跨院的中央站定，背對陽光，優雅地賣了一會兒關子，然後把手中那顆鮮紅的石榴扔了出去。

　　她姿勢優美，手勢也佳，力量速度俱備，可惜準頭奇差，本來是扔向後方的，但不知怎麼卻偏了至少四十五度，沖著那名文士打扮的公子而去。

　　文人嘛，文思那是會泉湧的，但是肢體反應上就很慢。那公子只覺得頂上刺目的陽光中多了一小片陰影，之後陰影越來越大，直到石榴落在他額頭正中，他也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只覺得天旋地轉，最後全身就著了地。

　　珠兒本來還得意揚揚，只看眼前人的面色全變了，身後還傳來驚呼陣陣，這才回過頭來，看到一個男人直挺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那個紅豔豔的石榴滾落在一旁。

　　她連忙跑過去，但是動作比禮金夫婦慢多了，就聽禮金大喊：「長孫大人！長孫大人！您怎麼到這兒來了？唉，這可怎麼辦？你也不說一聲，這不誤傷了嗎？來人哪，快叫大夫啊！」

　　珠兒都蒙了，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就見那瘦高清俊的男人仰面朝天、瞪大眼睛愣了好半天，然後突然坐起來，好整以暇地一手遮陽道：「我沒事，不必驚慌。」他說得沉穩篤定，可是眼神卻一直不能聚焦，一看就是強撐著。

　　「可是長孫大人，您額頭正中腫了好大一個包！」紅包大嬸想伸手去觸碰，但半路又縮回了手。

　　「無妨，皮外傷罷了。我沒事。」他還說沒事，但眼神發飄，看著古怪極了。珠兒雖然是罪魁禍首，卻忽然想笑。

　　「誰接到石榴，就能吃珠兒小姐的珍珠翡翠白玉湯啊。這下砸到長孫大人——」不知道誰說了一句。

　　「哪裡？石榴在哪裡？」話還沒說完，長孫大人忽然高聲道。

　　也許他自己不覺得，可是聲音真是很大，而且嗓音有點變異，顯然是大腦對自身的控制還不能完全自如造成的。也就是說，他還處在思維不清的階段。但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是吸了吸鼻子，並伸出了手掌。

　　「快！把石榴拿給長孫大人。」禮金吩咐，立即有一名小廝上前搶起石榴，恭恭敬敬放入這個姓長孫的人手中。

　　「長孫大人，您——我還是找個大夫給您瞧瞧吧。這包——變成紫色的了，好像要出血。」禮金小聲說。

　　「我沒事，真的沒事，今天天氣不錯。呵呵。」姓長孫的抬頭看了看天，那樣刺目的陽光，他居然都不眨眼，瞳孔這麼半天還沒反應，「那個珍珠翡翠白玉湯，什麼時候拿過來？」

　　紅包大嬸別過頭去，再也忍不住笑了。真是人不可貌相。誰能想到行為端方、舉止拘謹、不苟言笑的長孫無忌大人，會有這樣一個特點呢？貪吃！

　　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長孫無忌大人才站起身來，邁著四方步，搖搖晃晃，路線呈S形，走到了貴賓席。所到之處，如同眾星捧月一般。當然大家都是好奇，一個石榴怎麼能把秦王府的長孫大人砸成這副模樣，看來這位女廚神臂力不小哇，飛花摘葉亦能傷人。厲害！

　　「別站在這兒，都幹活去！偷懶的小子們，當心你們的月俸。我數三下，還有誰在我面前，不僅中午這餐，連晚上那餐也別吃了。三位官爺，我當然不是說你們，三位請前面用茶，做這次見證的謝禮都給三位官爺備好了。話梅，快帶路，如果怠慢了，仔細你的皮！一、二——哦，大廚們，辛苦了，待會兒咱們李金大人要和幾位喝一杯，各位真是技藝超群哪。李牛子，你還不快點！想被打斷狗腿嗎？哎呀，長孫大人小心樹枝打到頭。」紅包大嬸不停嘴地說，一氣呵成，中氣十足，洪亮的嗓音響滿整個東跨院。

　　禮金好歹是太子府的大管家，雖然沒有品銜，但地位並不低，除非是皇上派來的人，就算對高官也是客氣但不諂媚，總擺著那麼股子勁兒，所以這些場面上迎來送往的事，都由老婆來負責。

　　就在紅包大嬸的大嗓門中，珍珠翡翠白玉湯的套餐早擺在了貴賓席的桌子上。雖然已經冷了，但長孫大人還是慢條斯理、細嚼慢嚥、一口一口地把套餐吃了個精光。他沒有一邊吃一邊點頭贊許，但那種珍視美味的樣子說明了一切，讓珠兒看著很開心。

　　任何一個廚師看到別人欣賞自己的作品，都會對這個人自然產生好感，就和遇到知音的感覺類似。現在珠兒就是如此，況且略一觀察，發現長孫無忌正是她喜歡的那一型——沉默寡言，有點地位，一本正經，喜歡吃東西。只可惜她不瞭解他的本質，假如他是那種一說話就一針見血，很內斂且很有才的人，那簡直就是她夢中情人的實體了。

　　「珠兒，口水要流下來了。」小鳳保持著優雅的微笑，但咬著後牙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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