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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一


  見我沉默不語,那乳母更加膽怯心慌,加上劉建的哭鬧始終沒有止歇,搞得屏風外的劉秀也按捺不住出聲詢問:「建兒怎麼一直在哭?」

  乳母愈發慌張,一張年輕的臉孔嚇得毫無半分血色,顫抖著眼睫可憐兮兮的望著我。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哭鬧不止的孫兒,不假思索的從她手裡抱過小劉建,一手托著他的小屁股,一手輕輕拍打著繈褓,輕輕晃悠,口中不自覺的哼唱起來: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天上的星星流淚,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風吹,冷風吹,
  只要有你陪……
  蟲兒飛,花兒睡,
  一雙又一對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東南西北……」

  哭聲漸止,當最後一個音符隨著我的吟唱消散在寂靜的室內,小嬰兒再次闔上眼瞼,甜甜沉入夢鄉。

  食指輕輕拂過劉建頭頂柔軟微卷的胎髮,我心生憐愛,輕輕俯下頭在他額頭親吻。抬頭時,卻發現劉莊正站在我面前,臉上滿是感動,眼中充滿柔軟的笑意,隱隱似有瑩光流動。我朝他撅嘴噓聲,甩頭示意他出去,然後轉身將劉建交還給涕淚縱橫的乳母。

  看到乳母將劉建哄放在床上,我才放下心來,繞過屏風,只見劉秀正坐在榻上,一手支頤,眼瞼下垂,一臉安詳。劉莊坐在他下首,手裡捧著一份份的竹帛,正逐一念給父親聽。

  見我出來,劉莊急忙起身,臉上真誠的笑了開來:「這首歌謠記得小時娘時常唱來哄我和弟弟妹妹們睡覺,這些年弟妹年紀都大了,也是許久不曾聽娘唱了。剛剛聽到,真是忍不住心緒澎湃,倒令我想起許多小時候的事來。」

  我笑道:「你可算知道你小時候有多淘氣,有多鬧我心了!」

  劉莊被我說得不好意思起來,舔了舔唇,向我作揖頓首:「孩兒讓母后操心了!」

  我低頭瞄了眼那些竹帛,伸手去推劉秀:「孫子睡著了,難不成你也睡著了?若是想睡,不妨去老老實實補個覺,好過在這坐著犯困。今兒朝會,你可是一大早就起了。」

  劉秀低哼一聲,睜開惺忪的眼眸,舒展四肢:「果然歲月不饒人,說到精力,朕倒確是輸給馬文淵那老兒了!」

  我轉到他身後,替他揉捏僵硬的肩膀,隨口問道:「又在為匈奴的事煩心?」

  劉秀未答,劉莊已搶先解釋:「今日父皇拿此事詢問朗陵侯,他卻說願領五千鐵騎去立功!」

  我一愣,轉瞬大笑:「臧宮這廝居然放出此等誇口大話?五千騎兵也想去對付匈奴?這竟是比樊噲還要會吹牛了!」

  當年匈奴冒頓單于寫信侮辱呂後,呂後與群臣商議,樊噲曾誇口率十萬漢軍去掃平冒頓,以此出這口惡氣。

  當然,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當年呂後最終也沒有對匈奴用兵,而是採用了平和的外交手段化解了這件事,由此可見呂後身為女子卻非同一般的胸襟,以及高於群臣的卓識政治遠見。

  「陛下是何看法?」我轉頭看向劉秀,劉秀目光炯炯的反看向我。

  劉莊道:「父皇已婉言謝絕了朗陵侯……」

  我「哦」了聲,正待坐下,忽聽劉秀拾了枝尺簡,一面敲打書案,一面朗聲念道:「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苟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

  我猛然一顫,先還有些不置信,待聽他把整句詩念完一遍,又咬字清晰的重複了遍最後四句「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苟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才徹底清醒過來。

  「你這是……」

  劉秀突然伸手一拉,手上加大力,將我摁在席上,然後起身,對著我作了一揖。

  「這是做什麼?」今天這對父子先後拜我,搞得我臉皮再厚也有些承受不住了。

  「妻賢夫之福啊!」他毫不掩飾的讚賞讓我更加心虛,愧不敢當。

  劉莊趁機使勁拍馬屁:「母后母儀天下,乃天下婦人楷模!」

  我雖有些自知之明,卻也在這父子倆甜言蜜語的馬屁中被吹捧得有點暈乎了,不免得意的咧嘴笑了起來:「你這小子,如此討好為娘,自然是有所求。」

  劉莊裝傻,只是淺淺一笑,卻沒有說什麼,我見他並不開口,索性也假裝不知,一家三口隨即換個話題聊了開去。

  §朱雀卷 第六章 天長地久有時盡 情理

  建武二十五年,馬援討伐武陵蠻夷,大軍進抵下雋,有兩條路可以通向敵營,一條從壺頭深入,路雖近但路況不好,沿途兇險,危機四伏;另一條從充縣取徑,路雖好走可戰線拉得很長。當時副將耿舒建議走充縣,馬援認為補給路線拖得太長,糧草消耗太大,不利於戰事,所以選擇從壺頭深入蠻夷腹地。

  正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行軍打仗,若有分歧自然聽從主將,沒想到這事還真僵持不下了,最後兩項決策都呈報到了朝廷,擺到了劉秀面前。

  我對這種事事都非要劉秀親力親為的做法感到十分厭惡,雖說劉秀是個能幹的好皇帝,但不管屁大點事,都要呈報上來,非搞得讓皇帝來一一指定該如何做,手把手的教導,這實在跟劉秀親征沒太大的區別。

  劉秀的身體若好,管他多少折騰我也不會有多大的意見,可如今他的身體真是拖了一天算是掙一天,經歷過兩次中風後,他哪還有再多的精力和腦力事事親為?這些富有作戰經驗的將軍,不僅不能分憂解勞,還事不分大小,動不動向朝廷稟告,滋擾皇帝,在我眼裡簡直就是無能的表現。

  劉秀最終准了主帥馬援的戰略,大軍從壺頭深入。就在我以為事情已經解決時,一日朝會,耿弇向劉秀呈上一封信,信的內容是耿舒寫給兄長的,大致說的是之前他上書獻策應走充縣,補給路線雖長,可保人馬安全無虞,如今卻被困在壺頭,進退不得,數萬將士忍受酷暑炎熱,不久便會死傷殆盡,全軍覆沒,使人痛惜。而之前在臨鄉,蠻夷忽然集結于大營前,原本趁夜偷襲,可將敵軍殲滅,但馬援卻像個做小本生意的西域商人,每到一處皆要停頓,以至於良機錯失,倍受挫折。如今中暑疫情蔓延,和他當初料定的一樣,這全因馬援不聽他的諫言之故。

  說實話當劉秀將這份信轉給我看完後,我有那麼一刻特別鬱悶,四萬人的性命啊,居然在高溫炎熱的赤白之地全被困的壺頭,進退兩難。但也不能因為耿舒的一面之詞而偏聽偏信,一味認定馬援有錯。在我個人意識裡,總覺得這二人一個是主將,一個是副將,意見或有相悖,但爭吵翻臉到如此地步,也真是叫人對這兩人如同兒戲的行為無法產生好感。

  「朕打算派梁伯孫去武陵,質問馬援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暫代監軍!」

  我表示贊同,同時也提出建議:「我看這事不管是馬援還是耿舒,太過糾纏誰對誰錯只怕難以得出一個準確的結論,此次出征尚有另一名副將,不如讓伯孫也去問問馬武的意思。」

  劉秀默許,於是翌日梁松告別妻子,乘坐驛車前往武陵。

  梁松抵達武陵後數日,從武陵傳回消息,馬援確如耿舒所言,且罪證鑿鑿,將士們對他早已不滿,軍心大為受挫。之後陸陸續續又有消息傳回,上書奏曰當年馬援南征交趾,班師回朝時裝載了一車的明珠犀角,另外附加了馬武與侯昱的證言。此事一經捅出,舉朝譁然,朝中官吏紛紛上表,例證確有此事,只是當時伏波將軍軍功赫赫,鋒芒太盛,無人敢言。

  這番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詰終於令好脾氣的劉秀動了雷霆,下詔收回馬援新息侯的印綬。詔書發出去沒多久,梁松傳回消息,馬援已死,言辭中隱射其實乃畏罪羞愧自殺。

  盛夏酷暑,馬援的屍體從武陵運了回來,馬援妻兒前來收屍,卻不敢將馬援的棺柩運回祖墳安葬,只是在城西買了幾畝地草草掩埋。

  一代名將最終竟會落得如此下場,死後不僅難以棲身,且還搞得身敗名裂。唏噓之餘,不禁想到當初多虧有他,才能拉攏隗囂,他自投靠漢朝,曆戰無數,軍功累累,只是一時貪念之過,才惹來如今的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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