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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九


  我被這些期冀的眼神狠狠刺傷,那一刻其實我和他們的心境是一樣的,完全無助。因為就目前的情形觀測,陰興的病情看來無法保持樂觀。

  我深吸口氣,逕自繞過人群,走到陰識面前。陰識剛想要行禮,立刻被我使勁摁住了肩膀,他象徵性的掙扎了兩下,也就不再堅持。

  「君陵到底得的什麼病?」我盡可能的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可話說出口才發覺原來聲音早已發顫。

  陰識讓出席位,做了個請的手勢,我強按住激動,擺出一個皇后應有的優雅姿態,端坐於席子中央。陰識選了下首的另一張席坐定,這才面無表情的開口:「能拖到現在已屬不易,太醫雲,左右不過是拖時間罷了。陛下垂恩,這一個月來也曾來過數趟,君陵的意思,陛下亦是明白的……今日皇后能來這一趟……我想君陵也該知足了。」

  我只覺得腦子嗡的聲響,思維在那一刻停頓了:「你們……你們居然一起欺瞞我……」言語哽咽,心痛到極處,底下的話已再也說不下去。

  雖然從早上看到劉秀、琥珀等人異常的反應起,我已隱隱覺察不祥之感,到了這裡見過陰興病得神志不清,胡言亂語的情形,心裡愈發涼了半截,但我不到最後總不願相信這是真的,他才三十九歲!正當人的一生中最鼎盛的壯年啊!

  想到此,我從席上騰身站起,慌得那些才剛剛落坐的晚輩又急忙起身。

  「皇后可是要回宮?」陰識的聲音不緊不慢的響了起來。

  我腳步不停,沒有向門外走,卻反而又走向內室。門口的小丫鬟沒料到我有這樣的舉動,一時間連簾子都沒來得及卷,我也不做理會,自己掀了簾子走了進去。

  這回床前換了個人服侍,不是丫鬟,也不是素荷,而是陰興的正妻曹氏。我進去的時候,陰興正低聲對曹氏囑咐什麼,曹氏只是哭泣,傷心欲絕。

  等我走到床前時,陰興忽然精神一振,對曹氏說:「就這樣吧,你先出去,照顧好孩子……我還有話要對皇后說!」

  曹氏雖然傷心,卻也不敢拂逆夫君的意思,於是顫抖著走了出去,剛走到門口,她的兩條腿一軟,整個人癱軟的倒了下去,幸而門口的丫鬟眼明手快,及時抱住了她,這才免於摔倒。

  「瞧她那笨手笨腳的樣啊,二十年來未有長進……」陰興看著妻子的背影,忽然半嘲半諷的笑了起來。

  我無語凝咽,胸口像是塞滿了棉絮,實在堵得慌。陰興表現的越輕鬆,我的心情便越沉重。

  「我想……這個東西是時候還你了。」陰興試著抬手,可胳膊一直在抖,卻始終無力抬手,最後他只得用眼睛不停的瞄著床頭。

  我隨即會意,伸手在他枕下摸索,很快便摸到一件冰冷的長條形器物。抽出一看,果然是只白玉雕琢的玉匣。看著分量很重,入手卻遠沒有表面那麼笨拙,我當著他的面打開玉匣,毫不意外的看到了那塊辟邪玉墜吊牌。

  「以後還請皇后娘娘自己妥善保管為好!」

  我想他正試圖笑得雲淡風輕的,可病中的他早已身不由己,勉強擠出來的笑容竟比哭還難看。

  「君陵……」我也想笑,最終嘴角抽搐著,也只能扯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意。

  他看著我,眼睛瞪得大大的,大約過了十多分鐘,就在我錯覺的以為他昏睡過去時,他忽然啞聲開口:「姐姐,我要是死了,你會不會記掛我?」

  我渾身一顫,眼淚刷的落了下來。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那麼毫無顧忌的喊我姐姐,我一陣激動,喉嚨裡嗚咽著點了點頭,然後又馬上搖了搖頭:「你不會死!你不會死的……姐姐不會讓你死,你別胡思亂想……」

  他笑著搖了搖頭:「何必自欺……」

  「你不會死的!陛下還要拜你做三公,太子還需要你的輔佐……」

  他繼續搖頭,重重的喘了口氣:「太子已經成人,自然會自己拿主意了……你今後地位將更尊崇,但有件事一定要牢記,切莫讓陰家人捲入朝政的漩渦……」

  他越說越低聲,說到最後,像是睡著了一般,消音匿聲。

  我捂著嘴,眼淚流得更凶,不知過了多久,陰識踱步來到我的身側,用一種空洞的聲音說:「讓他好好去吧!」

  我一跤跌坐在地上,放聲號啕大哭,頃刻間,室外起了一陣騷動,然後整座宅院像是醒悟過來,哭聲驟響,我被淹沒在了一片傷心欲絕的哭泣聲中,猶如浸泡在無邊無際的海洋,海水冷得徹骨,透著無止盡的絕望。

  陰識走上前,伸手在陰興額頭摸了下,然後托著他的背,把他身下軟枕抽走,將那具已沒了生息的瘦弱身軀擺放平整。做完這一切後,他坐在床頭,默默無聲的看著這個弟弟。

  沒多久,陰興的嫡長子陰慶扶著母親哭喊著走了進來,身後緊隨陰慶的弟弟陰博、陰員、陰丹等人,最後是一大群其他族侄親戚。

  陰識這才顫抖著雙腿站了起來,一手扶起哭泣的我,一手向門外一揮:「入殮——發喪——」

  眼淚,順著他黯淡的面龐,緩緩滑落……

  §朱雀卷 第六章 天長地久有時盡 弄孫

  陰興的大半生皆跟隨劉秀鞍前馬後,鞠躬盡瘁,默默無聞,得到的最高爵位不過是關內侯,此等封號空有其號,卻沒有國邑。

  事後我才得知病中劉秀去探望陰興,曾問及政事以及三公朝臣各色人等,陰興自知難以痊癒,向劉秀舉薦見議郎席廣、謁者陰嵩。陰興歿後,劉秀果然依從他生前之薦,擢升席廣為光祿勳,陰嵩為中郎將、監羽林軍。

  陰氏一族因我之故,本應榮耀到極致,然而上至兄長陰識,下至胞弟陰就,為人處世皆是低調到不能再低調,明明身為皇親國戚,但是陰氏一族的榮耀威望,卻還不及廢後郭氏金穴的十分之一。

  我銘記陰興臨終遺言,尊重陰識、陰就等人的意願,未曾大加賜封,只是念及陰興一脈寡幼可憐,遂動了心思,將年滿十三歲的陰素荷歸於采女之列,接入宮中與我朝夕為伴。

  紗南見狀,曾數次探詢我的用意,我只是緘笑不語。

  建武二十四年春,匈奴八部大人共同決議擁立比為呼韓邪單于,與蒲奴南北分立,自此北方匈奴分為南北兩部。南匈奴呼韓邪單于比向中國通款,表示願永為藩蔽,扡禦北虜。朝上百官議論紛紛,皆說蠻族不可輕信,只有五官中郎將耿國獨排眾議,認為可以參照漢宣帝的前例,接收歸附,命南匈奴部落抵擋東邊的鮮卑,北方的北匈奴,作為四夷標榜,維持沿邊各郡的秩序。

  這一年的秋天,武陵郡雄溪、門溪、西溪、潕溪、辰溪的蠻族攻打臨沅,朝廷先是派出武威將軍劉尚率軍征伐,結果全軍覆沒,後有派出謁者李嵩、中山郡太守馬成,仍無法取勝。於是,在這種情況下,伏波將軍再次請命出征。

  馬援的年歲比劉秀長了九歲,今年已六十有二,劉秀憐其年老,沒有答應。沒想到馬援竟不服老,堅持出征,劉秀只得同意讓他率領中郎將馬武、耿舒等人,統軍四萬人,南下攻打五溪。

  十月,匈奴南單于比再次派使節到中國,請求歸附,朝上百官各持己見,意見不可統一。

  同月,皇太子劉莊得長子,取名劉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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