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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五


  建武二十一年冬,漢建武帝婉言謝絕西域各國,遣送充當人質的王子歸國,並致送厚禮。十八國在聽說中國不肯派遣都護後,大為恐慌,於是向敦煌太守發出檄文,請求王子留在漢境,希望能夠以一種中國同意派遣都護的假像來阻嚇莎車國。

  敦煌太守裴遵如實奏報後,劉秀應允。

  建武二十二年,劉英及冠,從宮中搬了出去。其實比起劉彊、劉輔,他在宮裡住的時間已經算長的了,可即使如此,許美人與唯一的兒子分別時仍是哭得死去活來——我恩怨分明,念著許胭脂在宮裡的這十幾年還算老實本分,劉英亦是乖巧聽話,於是吩咐大長秋,以後每月的初一十五,楚王劉英進宮拜見我之後領他去許美人宮中,讓他們母子小聚半個時辰。

  許美人自知後半生的倚靠盡在兒子身上,而在這之前,這些倚靠卻又全在我的一念之間,於是愈發在後宮謹言慎行,閉門不出。

  正是這一年秋末,九月裡的一天下午,我尚沒從午睡中醒來,卻聽到宮中一片驚慌的尖叫聲。我被尖叫聲吵醒,沒等睜開眼,便感覺身下的床在不住晃動,飄飄忽忽的床倒不像是床,而像是一艘漂浮在海面上的小船。起初我以為自己在做夢,可是四周緊接著響起喀喀的聲響,我睜開眼,看到屋子裡的擺設都在顫動,案幾上的成摞的竹簡滑塌僕倒,最終跌落在地上。

  下一秒鐘,我條件反射式的從床上跳了起來,寢室內沒有人,但屋外頭卻很吵,夯土牆的牆粉在簌簌往下掉,嗆人的石灰粉彌漫在狹小的空間內。

  我捂著口鼻正打算往外沖的時候,迎面沖進來一個人,差點撞到我身上。

  「娘娘!」紗南的身手相當不錯,她見我無恙,不由松了口氣,忙拉著我的手說,「趕緊出去!屋子裡不能待了……」說話間就聽啪的一聲,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從頂上掉了下來,摔碎了。

  千鈞一髮,我哪還顧得上去瞧是什麼東西碎了,忙反手拉住紗南,兩人一同跑了出去。

  出了西宮主殿,才發現園子裡已經站滿了人,或蹲或站,有不少宮女宦者害怕得相互抱成一團,也有些膽大的抬頭對著屋頂指指點點。

  腳下仍在不住晃動,天搖地動也不過如此,不斷有人從西宮內跑出來,嘴裡恐怖的尖叫著:「地震了——」

  我心裡驟然發緊,這才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叫了聲:「我的孩子——」心中著急,險些厥過去。

  紗南見我六神無主,忙拉住我說:「娘娘別慌!太子和幾位大王、公主都沒事,娘娘也趕緊退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所謂的安全之所,左右不過是些空曠的平地,我回頭順著紗南手指的地方瞧去,並沒有見到劉莊等人的影子,卻依稀看到另外有個熟悉的身影正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麗華——」地震得太厲害,人勉強能站得住,劉秀幾乎是跌跌撞撞的從外頭跑了來,好幾次他都幾乎跌倒。

  我「哎唷」叫了聲,趕忙喊道:「你別動!別動!趕緊蹲下!」可他哪裡聽我的,硬是踉蹌著跑到我跟前,代卬等人慌慌張張的尾隨其後。

  地震持續了約莫五六分鐘,隨後便靜止了。安靜下來的皇宮,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我和劉秀攜手並肩的站在一起,那些原本害怕到哭泣的宮女抽泣了兩聲,在帝后面前也不敢太過怯弱,紛紛止住了哭聲。

  然而那一刻,我卻很真實的從劉秀眼中看到了懼意。

  ***

  建武二十二年註定是個多災多難的一年,九月突發的地震,震中心不偏不倚的位於南陽,據南陽太守上奏,南陽房屋倒塌,地面開裂,百姓被壓被埋,死傷無數。除南陽郡外,此次受到地震波及,受災的郡國多達四十二個,占全國郡國總數的五分之二。

  劉秀的懼意不是沒有道理的,如此毀滅性的天災造成了龐大的傷亡人數,巨大的經濟損失更是不可估量,這對於正在恢復農業經濟發展的漢朝而言,無疑是一次最沉重的打擊。另外,換個思維角度去想這件事,令劉秀感到恐懼的還有他骨子裡的迷信思想在作祟,由於缺乏正確的科學論證觀念,古人往往會把天災想像成為是上天的懲罰,常人如此,更遑論劉秀這個老迷信?最為要命的是,這次地震的震中在南陽,那可是帝鄉,所以劉秀更加深信是上天在對他的所作所為有所警戒。

  我當然不可能苟同他的胡說八道的唯心主義論,於是據理力爭,搶在他帶人告祭上天之時,讓大司農及時調撥賑災糧款。

  全國各郡縣的賑災救助很快便發動起來,皇帝詔書:「日者地震,南陽尤甚。夫地者,任物至重,靜而不動者也。而今震裂,咎在君上。鬼神不順無德,災殃將及吏人,朕甚懼焉。其令南陽勿輸今年田租芻稿。遣謁者案行,其死罪系囚在戊辰以前,減死罪一等;徒皆弛解鉗,衣絲絮。賜郡中居人壓死者棺錢,人三千。其口賦逋稅而廬宅尤破壞者,勿收責。吏人死亡,或在壞垣毀屋之下,而家羸弱不能收拾者,其以見錢谷取傭,為尋求之。」

  十月十九,負責營城起邑這塊土木工程的總負責人——大司空朱浮被免職,翌日,光祿勳杜林被任命為大司空。

  地震發生沒多久,青州又突發蝗災,全國上下頓時再度被陰霾籠罩。

  恰在此時,留居敦煌的西域王子們忍耐不住思鄉之情,紛紛逃回西域,莎車國王因此獲知中國不會派遣都護到西域去,於是帶兵攻打鄯善,甚至斬殺了龜茲國王。鄯善國王上書漢廷,表示願意再派王子到中國當人質,請求中國一定要委派都護到西域去,鎮壓莎車王的猖獗氣焰。

  這道奏疏除了懇切之詞外,末了附加了一句不輕不重的話——如果中國不派都護前往,他們便只能去投靠匈奴了。

  正被國內災情搞得焦頭爛額的劉秀聽聞此事後,不鹹不淡的回復了一句:「現如今使者與軍隊都不可能派到西域去,如果諸國力不從心,則東西南北自在,聽憑爾等抉擇!」

  好一句「東西南北自在」,把鄯善國王言語中如同兒戲的脅迫論調盡數還擊了回去。鄯善國碰了一鼻子灰,最終迫於無奈,與車師國一起降附匈奴。

  §朱雀卷 第五章 留靈修兮憺忘歸 和親

  年底的蝗災,不僅造成青州受損,甚至也波及到匈奴。匈奴不僅遭受蝗災,更有旱災,赤地數千里,人畜饑疫,死耗太半。

  彼時匈奴老單于過世,傳位於自己的兒子左賢王烏達鞮侯。原本按照匈奴人兄終弟及的傳位習俗,應該由老單于的弟弟知牙師繼承,但老單于在位時,為了讓自己的兒子繼位,不惜下毒手殺害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知牙師的死,讓下一代子侄輩中的右薁鞬日逐王比心存懼意,因為按照兄終弟及的方式,應該是知牙師繼位,如果按照傳子的方式,他才算是第三代中的長房長子,屬於首選。

  比不滿老單于霸道的做法,卻有懼怕這位叔父以對付知牙師的手段同樣來對付他,於是明哲保身,帶著自己的人馬遠離王庭,極少參與庭會。

  然而烏達鞮侯即位後沒多久便也死去,他的弟弟左賢王蒲奴繼位做了大單于。比得知後心中更加怨恨,恰逢匈奴旱蝗不斷,他趁機向漢廷示好,派使者到漁陽郡,向漢朝提出和親。

  漁陽太守將奏書送交到雒陽時,正是新年伊始,朝臣們為了要不要答應和親進行了一番激烈的討論。

  匈奴的和親要求就像是一滴水,濺落到一鍋沸油中,宮中宣揚得沸沸揚揚、繪聲繪影,都在背地裡議論說皇帝有意和親,欲將皇室公主許嫁匈奴。

  謠言一天未經證實,我便一日不會輕信,但是義王、中禮顯然不會這麼想,兩姐妹雖然都已過了及笄之年,但我心裡總還想著她們未滿二十,年紀尚幼,是以至今還留在宮中未曾出閣。我沒想到和親的事對她們影響如此之大,直到這兩個孩子跑來找我哭訴,我才意識到女大不中留,若是還將她們留在自己身邊,只怕她們心裡反倒會埋怨我這個做母親的太過不通情理。

  「陽兒今年也該行冠禮了,你有何打算?」

  劉秀將宗正的奏書遞給我瞧,我沒看,隨手擱到一旁:「按照禮儀規格辦,就讓太常和宗正負責好了。」比起劉莊的成人禮,現在我更關心女兒,「太子及冠後也該納妃了……這倒也提醒了我,我們的兩個女兒早已成人,是時候出嫁了。另外,今年也是紅夫的及笄之年,雖不想這麼早將她嫁出去,但我也想給她挑個人品好的夫君,我瞧著駙馬都尉韓光為人不錯……」

  「麗華。」他伸手握住我的手,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你不用這麼急,和親的事朕還沒最終決定。」

  我淡淡的回應:「那陛下又能中意何人呢?與陛下血緣近些的王侯中並無待嫁女子,唯獨齊王劉章有女……」

  「正是要與你商議此事。」劉秀揉了揉眉心,神情疲憊中帶著一絲哀痛,「才接到謁報,齊王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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