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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九


  我才讓紗南給他讓席,卻不料他已滿頭大汗的說:「皇后娘娘還是趕緊去前殿說和說和吧,老這麼鬧下去,可如何了得。」

  我心中一動,已猜到他說的事十之八九與劉黃有關,於是無視他的著急,故意裝傻笑問:「子予,我聽說陛下已經定了由議郎桓榮教導太子詩經,左中郎將鐘興來教授太子以及諸位君王《春秋》。不知道桓榮與鐘興這二人有何等學問,你且說與我聽聽!」

  汗水浸濕了他頭頂巧士冠的冠沿,他舉著袖子擦了擦鬢角淌下的汗珠,苦笑道:「娘娘,此事容後再稟不遲——倒是那湖陽公主,這會兒正與陛下……」

  我將目光移開,擺出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態,代卬愈發急了,跪下拜道:「這事只有指望皇后娘娘出面調解了,娘娘也不忍見陛下生氣吧,若是氣壞了身子……」

  他搬出劉秀來,倒還真讓我硬起的心腸馬上軟了下來,不由歎了口氣:「這究竟又是怎麼一回事啊?」

  「是、是這樣的……這件事全賴雒陽令董宣的不是!今天早起公主出門,路經夏門外萬壽亭,董宣帶人強行攔截公主車駕,態度傲慢無禮至極。他不僅攔了車駕,還拔刀畫地,謾駡公主,甚至……殺了公主隨乘的一位家丞……公主受了屈辱,進宮說與陛下……」

  我從榻上騰身站起,唬得代卬住了嘴,呆呆的看著我。

  「紗南!」

  「奴婢在。」

  「困了,去焚個熏爐,我先歇個午覺……」

  代卬大驚失色,忙膝行至我跟前,高叫:「卑臣錯了!卑臣說實話!實在是湖陽公主的家丞白天當街殺人,事後一直藏匿公主府,董宣為緝拿賊凶,不敢擅闖公主府,便在夏門外守候……所以,這才……」

  我呆了呆,站在原地駐足,過了一分多鐘才緩過勁來:「你說前殿在爭吵,誰和誰吵?」

  「是……是那個董宣……陛下聽了公主的哭訴很是生氣,所以剛剛傳喚了董宣,預備棰殺。那董宣卻死活不肯認錯……正鬧得不可開交……」

  我低低的噫呼一聲,心裡卻像煮開的開水咕嘟咕嘟沸騰起來,若換作以前,說不定我早拔腿沖出去了,可現在卻由不得我不沉下心來反復思量。

  不是不想主持正義,按照律令,殺人者償命,董宣的做法不僅不應得到懲罰,反而應該對其行為大肆表彰。然而……偏偏他得罪的人是劉秀的親姐姐,我的大姑子,劉黃待我並不薄,我若在這份上出面與她相悖,於情可實在說不過去。

  正自為難,代卬低低喚了聲,態度十分之哀懇。

  我扭頭對紗南苦笑:「你瞧瞧,這皇后可是容易當得的?」

  我趕到前殿時,距離董宣奉召入宮已過了半個多時辰,本以為爭吵最激烈的部分早已過去,我進去時只需過過場也就罷了,誰料到一腳才跨進門檻,便目睹了一幕驚心動魄的場面。

  眼前呼的有道黑影閃過,竟是對準門口的頂梁大柱撞去,我下意識的沖過去拉住那人的腿,只這麼阻得一阻,卻仍是沒能制止那股強大的衝力。只聽得砰的聲巨響,屋頂撲簌簌掉下一片夯土灰,嗆得我不住咳嗽。

  「麗華!」劉秀在我身後喊了聲,我定了定神,卻見自己面前躺了個鬚髮花白的老者,估計是腦袋撞在門柱上了,冠歪了不說,還搞得一腦門子的血。

  我「哎唷」叫了聲,劉秀已攙著我的胳膊將我拉開。有兩名小黃門麻利的將那老者扶了起來,雖然額頭磕破了,好在我拽著他的腳,緩了下衝力,他的神志還算清醒,寒著臉色沉聲說:「陛下聖德中興,而縱奴殺人,將何以治天下?臣不須棰,請得自殺!」

  說話間,他推開兩名小黃門,挺直了脊背,一副大義凜然的神情。我萬萬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等慘烈的局面,回頭看劉秀臉色也變了,面色煞白,劉黃卻是氣得渾身發抖,被自己的丫鬟扶著,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陛下!」我低低的喊了聲,硬生生的卡進這個不算和諧的氣氛中,含笑說,「這都是在做什麼呢?董大人,凡事不必太較真!湖陽公主畢竟是帝姐啊,你衝撞公主算不算是失禮之舉呢?不妨給公主賠個禮,磕個頭也就是了,公主大人大量,哪裡會和國之棟樑多計較呢?」

  劉秀與我心意相通,聽了這話,立即配合默契的說:「皇后說得極是,大姐也絕非是要阻攔你履行公務,只是你不分尊卑,衝撞了公主,所以今天才會有此糾紛。你給公主賠個不是,這事就此揭過吧!」

  沒想到董宣哼了一聲,竟是看都沒看劉黃一眼。我和劉秀頓時尷尬起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代卬連忙打手勢讓那兩名小黃門摁住董宣的脖子,將他強行按倒在地。

  董宣跪在地上,雙掌撐著地面,卻是死活不肯低頭,小黃門急得大汗淋漓卻也完全沒有辦法,他只是憤怒的瞪著眼睛,挺著僵硬的脖子,誓不低頭。

  劉黃氣得沖劉秀直嚷:「文叔你為白衣平民時,大哥在家裡藏匿逃犯,官員連大門都不敢探下頭,而今你當了天子,難道連一個小小縣令都鎮不住了?」

  劉秀聽了,不怒反笑,對姐姐攤了攤手,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天子和白衣不一樣啊!」

  我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看董宣。那個年近七旬的老者,還在與小黃門做著頑強抵抗,一張橘皮縱橫的臉上滿是倔強不屈的硬氣表情。我忍不住在心底喝了聲彩,卻又對他這種不會拐彎取巧的性格感慨唏噓,這樣的人,即使是個好官,也可能因為不懂官場人際之道,時時將自己逼入絕境,不斷碰壁吃虧。

  「果然是個硬脖子的傢伙!」劉秀笑駡了聲,拂袖,「強項令出去——」

  此言一出,已算是給了董宣一個大大的赦令。

  眼瞅著劉黃臉皮抽搐,張嘴欲呼,我急忙大聲笑了起來,拉住劉黃的手將她扯到一邊:「太子最近有沒有到你府上去拜望?這孩子整日念叨著姑姑……」我一邊扯話題,一邊將左手負在背後頻頻打手勢讓董宣走人。

  我不清楚董宣明不明白我的用意,好在那兩個小黃門並不算笨,從地上架起董宣,快速往門外走了出去。

  劉黃被我巧舌如簧的家常話給絆住,幾次想對劉秀重提董宣之事,卻總被我找話題不著痕跡的繞了過去。劉秀與我配合得更是天衣無縫,直把劉黃哄得暈頭轉向,最後也乖乖的帶著奴僕離開了大殿。

  她一走,我立馬癱倒在榻上,肩膀垮塌著,一副無精打采的倦怠模樣,劉秀走到我身後,替我捏壓發酸的肩膀:「好在……總算是把兩邊都擺平了!」

  我回首與他相視而笑,心有戚戚焉:「強項令!好個強項令啊!你打算怎麼褒獎這個強項令呢?」

  劉秀莞爾一笑:「今天這事,的確是委屈他了。」想了想,喚來代卬,「替朕擬個詔書,賞雒陽令董宣三十萬錢!」

  「諾!」代卬應聲到隔壁去擬詔。

  這事好在沒鬧大,總算得以解決。我慶倖之餘大大的松了口氣,正要開口說話,不曾想身後的劉秀突然迸出一句:「你瞧,這皇帝可是容易當得的?」那口氣說詞,竟與我剛才對紗南所做的抱怨之詞如出一轍,我大大怔住,轉瞬難以自抑的掩面大笑,雙肩震顫不止。

  §朱雀卷 第五章 留靈修兮憺忘歸 病發

  建武二十年四月初三,太倉令犯法,大司徒戴涉牽扯其中,下獄身亡。同時,劉秀為避免三公連任,權勢坐大,於是將竇融從大司空的位置上撤了下來。

  竇融撤下後沒多久,吳漢便病倒了,且病勢嚴重,太醫前往診治後斷定時日無多。到了五月初四,吳漢病逝。

  對於吳漢,我在私底下對他的評價總是不大好的,雖然他功勳卓越,功績顯赫,為漢室的中興做出了不可磨滅的巨大貢獻,但在我心裡始終存在著一個疙瘩,他的殺戮與他的功勳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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