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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九


  我見劉衡嚇得小臉煞白,人都像是傻了一般動也不動,不覺心疼的沖那些只會尖叫的宮女吼道:「都站著幹嘛,還不趕緊把小皇子抱出去!」

  這幫宮女這才如夢初醒般將嚎啕大哭的劉京抱了出去,有人剛想去抱劉衡,手還沒碰到劉衡的身體,他突然一個跟鬥栽倒,額頭居然撞在了幾角上。宮女嚇得失聲尖叫,那孩子卻似乎當真受驚過度,額頭被撞得破了個血口子,他卻連聲哭鬧都沒有,瞪著一雙空洞的眼睛,連眨眼都不會了。

  「衡兒!衡兒!」我尖叫著搶上前將他抱在懷裡,一手摁住他出血的額頭,一手緊緊摟住他,「別怕,寶貝兒,沒事的!」

  有機靈的趕緊遞了塊帕子給我,我心慌的叫道:「宣太醫,都愣著幹嘛,快宣太醫——」

  火勢並不大,紗南很快便把火苗給撲滅了,只是室內被煙熏得嗆人。紗南手裡拿了一柄木劍過來:「劍扔出去砸到了燈……」

  我沒心思聽她報告,只是將不哭也不鬧的劉衡抱出房間。一隻腳才跨出門,懷裡小小的身子微微一顫,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我的心跟著一顫,忙柔聲哄道:「不哭,寶貝兒,娘在這兒!別怕……」

  哭聲尖銳,他一個勁的喊著疼,喊得我心都揪在一塊了。好不容易撐到太醫趕到,在孩子的哭喊聲中把傷口處理乾淨。沒過多久,劉秀聽到風聲後急匆匆的趕了來,他進門時我正抱著哭得嗓子都啞了的劉衡在室內團團打轉。

  劉衡見了父親,忽然停住了眼淚,也許是因為傷口已經包紮好。小孩子的心性,哭笑都如一陣風般,他依偎在父親懷裡,眨巴著大眼睛,用一種怯怯的表情對我說:「娘,我沒有扔寶劍,是它不乖,它不聽我的話,自己飛出去的……」

  聽了這話我真是好氣又好笑,眼見他闖了禍也因此吃夠了苦頭,不忍再責駡,於是用力捏著他的鼻子說:「你以後再這樣不乖,不聽話,我就把你扔出去!」

  他很委屈的辯解:「我很乖,是它不乖,不是我不乖……」嘟嘟囔囔的撅著嘴,蒼白的小臉上尤掛著哭花的淚痕。

  我歎了口氣,擔心劉秀剛剛恢復的身體抱不動孩子,於是說道:「還疼不疼?不疼下來自己走,爹爹累,抱不動你了。」

  他嘟著嘴,悶悶的說:「疼的。」表情不情不願的,小手還使勁巴著劉秀的脖子,更加摟緊了些。我故意板起臉,沖他搖了搖頭,他訕訕的放開手,從劉秀身上滑了下來。下地後,還不忘仰起頭,一本正經的對父親說,「爹爹你抱不動我,等我長大了,我來抱你吧!」

  我和劉秀相視一笑,齊聲道:「好!說話算話!」

  ***

  這個小小的插曲很快便過去,隨著夏季裡最熱的六月份來臨,各個宮殿都忙著用各種方法避暑。我在庭院裡挖了個小小的游泳池,中午天太悶熱的時候,就教劉荊、劉衡兩個游泳。劉荊人很聰明,一教就會,但是劉衡似乎是年紀太小的緣故,卻是連續教了一個禮拜,仍是毫無半點收穫。

  「這孩子的四肢協調性可真差!」坐在陰涼處的我,一邊吃著冰鎮的水果,一邊無奈的歎氣,「怎麼小的時候看著挺聰明的,兩個月不見,像是變傻了,經常莫名其妙的發呆……」

  紗南在我身後扇著扇子,劉秀聽了這話,從泳池邊回轉:「你也忒心急了些,他才多大點年紀啊。」

  我不以為意的撇嘴:「陽兒像他這麼大的時候,都能揍得哥哥滿地找牙了。」說到這裡,不由得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說起來,這還怪你。瞧著這孩子跟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心裡便總偏心眼的向著,這下好了吧,太寵太嬌的孩子長不大,他一見你,馬上變得嬌氣十足,哪裡還吃得了半點苦?」

  承受著我如此不講理的咄咄逼人,劉秀沒出言指責我對孩子同樣的溺愛偏寵,反而笑著承認:「是我的錯。」

  我嬌嗔抿唇,劉秀剛坐下,我便用小刀叉一塊梨子遞到他面前:「潤潤喉。」

  劉秀並不拘于在宮人面前與我親昵,好在在跟前伺候的除了紗南也沒別的外人,他笑著吞下水果,一面接過手巾,一邊對我說:「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下,聽聽你的意思。」

  「什麼事?」

  「是關於……義王的。」

  我坐正了身子,目光明利的瞟向劉秀,他看著我溫和的笑著,我輕輕噓了口氣:「她才十二歲。」

  「朕知道。」

  「她是長公主,但同時也是你的女兒。」

  劉秀遲遲不吭聲,好半天才說:「我知道。」

  看著水中撲騰的劉衡與劉荊,我有些出神,歲月如梭,轉眼我們這些為人父母者竟然又要晉級為祖父祖母了,雖然有些不甘心,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老了。

  「聽說皇太子新納的孺子有孕,妾身在此先給陛下道喜了。」我們不是貧賤夫妻,所以子女也非尋常百姓,他們生來便是皇子皇女,命中註定他們應該遵循這樣的生存法則。

  劉秀無奈的笑道:「皇后與朕商議,正有意將此女晉為良娣。還有,宗正、太常上奏,皇太子將為人父,提議早行冠禮,建太子府,立太子妃……」

  他的語速十分緩慢,我卻終究還是被這樣的話語刺得心跳加速。劉彊若是行了冠禮,便代表著已經成人,獨立後的劉彊無論如何都不是未及束髮之齡的劉陽可比,差距太大了,再加上劉彊一旦有了皇孫,子嗣更是無憂。

  我緩緩低下頭去,下巴抵在自己的胸前,背脊彎曲,就這麼沉重的叩下頭去:「長公主……便由陛下全權作主吧。」

  劉秀攙扶我起身,柔聲安撫:「你不用太擔心,朕瞧梁松這孩子長得極好,義王待他也極為親近。他們兩個相處如何,這幾年你不都看在眼裡麼?」

  我幾欲垂淚,怏怏道:「可她畢竟才十二歲,哪裡懂得好與不好,若是將來發現自己喜歡的良人非是眼前之人,豈非……」

  「你放心,只是先定下親事,若是過幾年孩子大了,不喜歡結這門親,我們再另想他法。」

  雖然知道劉秀故意把話說得如此輕鬆,以便寬慰我這個做母親的不安,但以目前的局勢看,也唯有如此才能籠絡河西那幫臣子。雖然不情願將女兒作為棋子來利用,但作為長公主的義王,將來無論挑選什麼樣的夫婿,作為母親的我都不會百分百的滿意。

  這樣矛盾而複雜的心情,一如當初答允將我嫁給劉秀為妻的大哥陰識。

  心裡正糾結到無法形容,忽然聽見池邊看顧的宮女發出一聲尖叫,不等我抬頭,身側端坐的劉秀已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

  明晃晃的烈日下,原本在水中撲騰的劉衡突然沉到了水底,等到劉秀沖到池邊時,已有小黃門將劉衡托出了水面。

  我嚇得四肢無力,竟足足愣了兩三秒鐘才反應過來,手足發軟的由紗南攙扶著,半拖半拉的跑到池邊。

  劉秀早先一步抱住了孩子,可小劉衡卻面色青紫,兩眼失神的望著天空,嘴裡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四肢不停抽搐抖動。

  劉秀嚇得連忙摁住了他,可他仍是不斷厲聲尖叫,瞳孔放大,嘴裡也慢慢溢出白沫來。我驚駭的捂住嘴,手足無措的跪在池邊,劉秀怒道:「宣太醫!」

  「衡兒!我的衡兒……」我手足並用的爬了過去,頭暈得厲害,心裡一陣陣的抽痛。「你這是怎麼了?你別嚇娘啊!」我終於被劉衡突如其來的奇怪表現嚇得大哭起來。

  紗南在邊上突然說了句:「臨淮公吐血了。」

  我一聽頓時兩眼發黑,幸而劉秀馬上解釋:「不是吐血,是他咬著舌頭了。」一手扣著他的牙關,試圖撬開他的牙齒,卻不曾想反被劉衡咬傷了手指。

  劉秀甩了甩手,手指上的血珠濺落在地上,代卬心急的想替他包紮,卻被他一掌推開:「都堵在這兒做什麼,還不趕緊去催太醫!」

  我已完全沒了主張,只是捧著孩子的頭,摸著還在不斷肌肉痙攣的冰冷臉孔,淚水嘩嘩直流:「衡兒!衡兒!」除了一遍遍的呼喚著孩子的名字,我一籌莫展。

  細心的紗南取來毯子,將劉衡裹住,可手足冰冷的孩子仍不停的抽搐著,我和劉秀一人摁住他的一隻手腳,心也隨著他的顫抖在不停的抽搐著。

  太醫趕到的時候,劉衡的痙攣體征已經不是很明顯了,短短十幾分鐘的折騰似乎耗盡了他的所有體力,安靜下來的劉衡蜷縮著單薄的身子,依偎在劉秀懷裡,像一隻可憐的小貓。

  劉秀拂拭著他濕漉漉的柔軟頭髮,太醫診脈時也不肯將兒子交給他人相抱。太醫瞧得很仔細,也問得很仔細,不僅問了剛才的病症,還將劉衡的乳母、看婦一併叫來問了日常飲食,及一些平時的喜好習慣等等。

  一直耗了大約一個時辰,疲乏無力的劉衡在父親懷中沉沉睡去,太醫才誠惶誠恐的宣佈了最終答案:「臨淮公得的乃是癲癇之症。」

  此話一出,刹那間猶如頭頂劈下一道晴天霹靂,五雷轟頂般劈傻了我。

  §朱雀卷 第四章 何當共剪西窗燭 夭折

  癲癇俗稱羊癲瘋,發作的時候會有間歇性的抽搐,情況嚴重的甚至可能致命。

  劉衡才四歲,太醫說造成小兒癲癇的原因有很多種,以目前的狀態來看,他在這半個多月已頻繁出現走神、發呆,甚至痙攣性肌肉抽筋,情況很不樂觀。雖然能以針灸療法以及配合藥物控制病情,但孩子年紀太小,性情好動好玩,所以在看護上的要求也就格外嚴格,因為平時症狀不明顯或者不發作的時候,他和正常的孩童沒有任何區別,照樣吃喝玩鬧,淘氣異常。

  從開春以來,先是劉秀中風發疾,好不容易挨到劉秀的病情好轉,沒容我緩過一口氣,劉衡又病了。經歷了太多次的打擊,我早已心力憔悴,之前生完劉綬滿一個月便忙著照顧劉秀,四處奔忙,搞得身體虧空。這就好比一座華麗的大廈,裡面早已被白蟻蛀空,不堪一擊,所以當這一次打擊再次降臨時,我沒能撐住,一下子便病倒了。

  頭暈眼花,四肢無力,躺在床上休養的我,常常睜著眼睛不斷自我麻痹,幻想著衡兒健健康康,無病無災,那個被太醫確診得了癲癇的人是我,不是我的兒子。

  可憐天下父母心,也唯有在這樣的時刻,我深深體會到為人父母的心痛。

  「貴人,陳敏來了。」紗南在竹簾外低聲通報。

  窗外蟬聲幽幽,我倚靠在床上,有氣無力的說了句:「讓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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