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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六


  狩獵帶著姬妾,且二人同騎,當著皇子以及僕從們的面,卿卿我我的貼在一起,雖然面子上的確「昏庸」了點,但總好過他體力不支從馬背上摔下來。

  「狩獵本就是件玩樂奢靡之事,不值得提倡。」我不敢將馬催得太快。不遠處,皇子們正騎馬帶著僕從、獵犬、鷹鷂分散開去,身影迅速沒入苑囿的叢林中。

  為謹慎起見,我在劉陽和劉蒼身邊分別安置了十名突騎士兵,加以暗中保護,而劉秀身邊更是明裡暗裡塞了五六十名衛隊。

  「既然出來了,裝也得裝得像樣是吧?」我撥弄著手中的弓弩,吩咐代卬帶上十來個人到林中驅趕獵物,「若是空手而歸,豈不被人笑話?」

  既然沒辦法當真策馬獵殺猛獸,那就設法讓那些獵物「主動」撞到箭弩上吧。雖然,這種投機取巧的手段並不怎麼光彩。

  我將箭裝進了弩括中,剛剛拉起弩弦,對著空曠之處試著瞄了下,忽然一陣狂風大作,緊接著一聲震天動地的虎嘯嘶吼從林中傳了過來。胯下坐騎受驚,噅的聲撒開蹄子沒頭沒腦奪路亂躥,險些將我們二人甩下馬背,幸而紗南見機快,一把抓住轡頭,拼盡全力勒住馬韁。

  「怎麼回事?」我面色大變,怒道,「讓他們趕些獐鹿狐兔過來,怎麼反倒招來了老虎?」

  代卬也是面色驚惶不定,好在他常年服侍在帝側,在宮裡也算是久經歷練的老人了,這種時候勉強還能保持鎮定,大聲吆喝著打發那些小黃門去瞧瞧怎麼回事。

  這頭話還沒講完,那邊虎嘯聲排山倒海的一陣接一陣,越靠越近。呼啦一聲,叢林灌木分開,一頭吊睛猛虎從林中呼嘯著撲了出來,四肢騰飛,虎虎生氣。

  猛虎顯然受人驅趕,不但受了驚還受了傷,背上兀自插著一枝箭羽,隨著奔跑的動作不停的顫動。

  馬匹再度受驚,這一次,劉秀從身後一把勒住馬韁,雙腿緊緊夾住馬腹。駿馬嘶嘶鳴叫,總算沒有慌亂失措。大批的突騎軍聞聲圍攏過來,猛虎離我們還有一定的距離,隨著它從叢林中撲出,身後追逐的獵人也跟著冒了出來。

  一共十七八人,我眯眼一看,已瞧清為首之人正是皇太子劉彊。馬蹄聲再度紛亂的響起,劉陽帶著手下也從林中追了出來。

  苑囿空曠,猛虎被這兩隊人馬逼得無處可藏,只得咆哮著不斷繞場奔跑。恰在這時,劉輔、劉英等人也帶著手下一併趕到。

  突騎軍見狀,略略散開,劉秀笑道:「讓孩子們玩吧,不必去搶他們的功。」

  我嗤笑:「怎見得我就想去獵虎了?」

  劉秀勒馬繞開獵虎場地,欲往別處另覓狩獵戰場。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總覺得不是很安心,不自覺的回頭看了又看。那頭虎已是強弩之末,尤作困獸之鬥,但觀此情形,想必也撐不了多久了。

  「別瞧了,若心癢,改日朕陪你去長安上林苑玩個盡興。」

  我嘿嘿偷笑,劉秀真是瞭解我的心思。笑聲未歇,一道靈光在腦中迅速閃過,我猛地一僵,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緊張的扭頭:「章陵……何來虎?」

  為了這次的巡狩「作秀」活動,我事先早將苑囿方圓百里都做了周密的篩查,絕不可能放入這等巨型的猛獸在此間任意出沒。

  一句話將劉秀的笑容完全擊潰,我二人面面相覷,片刻後,劉秀勒韁,策馬轉首。

  我的心禁不住顫慄,如果這場狩獵背後暗藏不可細說的陰謀,那麼……這將意味著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虎嘯、馬嘶、人呼,一切都在刹那瞬間。我眼睜睜的看著有人從馬上滾落,然後圍獵的人群像是陡然炸開的馬蜂窩,圍攏,散開,飛羽流矢宛若飛蝗。

  猛虎頃刻間被射死,無奈我眼力甚好,早已看到那個從馬背上滾落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劉陽。我肝膽欲裂,急欲催馬上前查看,才跑了幾步,忽聽迎面破空聲起,一枝飛羽如流星趕月般襲來。

  「小心!」劉秀的大手摁住我的頭,壓著我使勁伏低了身。

  箭矢擦身而過,我毫髮無損的跳了起來,厲聲尖叫:「秀兒!」

  「我沒事!」他穩穩的握住我滾燙的手心,「別慌。」

  那枝箭沒有射中我們二人,卻餘力未歇的射到我們身後的侍從群中,一時間也搞不清到底誰中了箭,只是鬧騰得讓人心煩意亂。

  我下意識的根據箭羽的軌道目測追蹤源頭,卻發現來處正是圍獵猛虎的狩獵隊伍,根本無法獲知到底是誰射的箭脫靶飛到了這邊,是有意還是無意……

  我從馬背上跳了下來,隨後代卬與我一起將劉秀扶下馬。紗南辦事效率極高,不等我吩咐,已轉了一圈回來,向我報告最新情況。

  「東海公無礙,墮馬之時,陳敏那小女子拼死墊在了他身下。」

  陳敏護主之誠,讓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少時,劉秀也得了回報,說是圍獵時,東海公的馬匹受驚尥蹶,東海公及時棄馬,身邊的侍從英勇護主,被馬蹄踏傷了胳膊。

  劉秀嘉許了幾句,這件事無從查起,只能當成普通的小意外含混了結。我正要叫代卬收拾殘局,準備撤離時,紗南忽然擠到我身邊,一臉肅穆的說道:「程老先生受傷了!」

  「什麼?」我大吃一驚。

  「他被亂箭射中,這會兒已說不出話來了,人一直昏迷著。他年紀大了,傷了血脈,只怕……」

  我頓時亂了陣腳,只覺得腦袋一個比兩個大,恨不能自己有三頭六臂,能夠顧及每一個人。好容易護著劉秀離開苑囿,來不及去找劉陽細問原由,便急匆匆的跑去探望受傷的程馭。

  果然如紗南描述的一樣,那枝沒射中我和劉秀的亂箭居然不偏不倚的射中了當時隨扈的程馭。這個年過古稀的老人,空有一身精湛的醫術,卻真是應了那句話——醫者不自醫。

  「這樣昏了有多久了?血止住沒?」我怒氣衝衝的質問太醫。

  太醫慌道:「箭插在心脈旁側,臣不敢擅自拔箭。」

  對於太醫而言,醫得好是應該的,醫不好卻是要殺頭的,所以在謹慎再謹慎之餘,往往瞻前顧後,延誤治療的最佳時機。

  眼見程馭躺在床上,出氣多過進氣,我又驚又怒,忍不住眼淚潸然而下。

  「你不敢拔箭,我不怪你,你想法子把程先生弄醒,保住一口氣,聽先生如何說。」為今之計,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太醫抖抖簌簌的下去熬了盌湯藥,黑黢黢的藥汁能清晰的倒映出我的臉。好在程馭雖然陷入昏迷,還勉強能夠吞咽,一盌藥好賴灌下去了大半盌。我靜靜的守在他的床邊,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只覺得比那湯藥更苦,透著無助的淒涼。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程馭才呻吟著悠悠轉醒,眼睛總算是睜開了,可他卻仍是說不出話來,我只得捧了他的頭,將他略略抬高,示意他看自己胸前的傷口。沒想到他卻無力的擺手,喉嚨裡沙啞的發出不連貫的音節。

  我聽不懂他要說什麼,心裡一急,眼淚反而落得更快。他哆嗦著抓住我的手,在我手心裡寫了個字。

  等我意會到他反反復複寫的正是一個「莊」字時,他卻驟然撒手。枯槁的手從我手心中滑落,我愣愣的望著自己的掌心,只覺得這個瞬間,腦子裡一片空白。

  §朱雀卷 第三章 陷之死地然後生 東山

  狩獵歸來,皇帝陛下病癒的消息很快傳遍天下,同一時間,劉秀做出封賞,封郭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劉禮劉為淯陽公主。

  另一方面,建武漢帝下詔召見莊光。找到莊光的蹤跡時,他正在富春山耕田,由於去請的人帶去了程馭的死訊,所以這一次莊光沒有任何推辭,很快便隨車趕到了章陵。

  程馭的死訊處理得很低調,按莊光的意思,是要將他的遺體帶回河北再辦喪事。自建武七年一別,迄今已是十年光景,歲月在我和劉秀身上同時刻下了不淺的痕跡,唯獨對莊光,上天似乎格外垂青。他除了所蓄鬍鬚長長了些外,竟然看不出有太大的變化。

  劉秀想請莊光留下,隨我們回雒陽,入仕為官,卻再次遭到拒絕。他一心要走,我們拿他也無可奈何。劉秀身體尚未痊癒,所以設宴款待的重任便壓在了我的肩上。幾次話到嘴邊,可看著莊光一副洞察了然的神情,卻又終於咽了下去。

  「我以為,你早該坐上那個位置了。沒想到,蹉跎了十年,你居然還留在原地,甚至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

  毒舌果然是毒舌,劉秀在時他還稍許有些收斂,劉秀才一退席,他便開始原形畢露了。

  我沒好氣的自斟自飲,他不客氣的將手中的空酒鍾遞到我面前,示意我舀酒。我長長的歎了口氣,手剛剛觸到酒尊內的木勺,卻突然被他冒出的一句話震得頓住。

  「你可有什麼心願尚需完成?」

  漫不經心的口吻,似乎說的只是無關輕重的話語。

  我慢慢的抬頭,詫異的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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