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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〇


  我伸手攬住他的腰背,臂彎間的真實感讓我覺得倍感窩心:「每一天我都在等著你慢慢變老,也每一天都在陪著你一起變老!」

  他撫摸著我的長髮,像看著稀世珍寶般,眼神柔得能掐出水來,溫潤如玉,柔情蕩漾。

  睡意襲來,在那樣獨一無二的眼眸注視下,我緩緩闔上眼……

  悠揚舒緩的篴聲似有似無的從窗外飄了進來,音色潺潺,猶如一道清泉般流淌,沁人心脾,我不禁露出一絲笑意,胸口悶熱的暑氣被沖散不少。

  篴音婉轉承吟,如訴如泣,曲調漸漸轉悲。笑容凝結在唇邊,我循聲追去,縹緲中如同踩在雲端,煙霧繚繞。

  篴聲時有時無,撥開雲霧,穿過氤氳,眼前豁然開朗——一株參天聳立的桑樹,陽光將樹影拉得一半兒傾斜,光斑在陰影中交錯跳躍,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仿佛和著時高時低的篴音,在一同低吟。

  樹蔭下有人倚樹而坐,陰影打在他白玉瓷器般光潔的臉上,仿若不可輕褻的神祗。他低垂著頭,眼瞼微闔,眉宇間帶著揮散不去的濃郁憂傷,唇邊渾然忘我的吹響著天籟之音。

  我站在陽光裡,卻感受不到陽光的毒辣,他棲身在樹蔭下,更加使人感受不到一絲熱氣。

  豎篴淒婉,帶著一抹決絕,深深壓抑在我胸口,我竟無聲無息的落下淚來,無法抑制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莫名悲傷,心頭一陣接一陣的發緊。

  風聲大作,嗚咽的刮過我的耳畔,篴聲減弱,被哭泣般的風聲壓下。

  眼淚越落越凶,我想放聲大哭,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只能傻傻的站在原地,隔著那段遙不可及似的距離看著他無聲的吹著豎篴。

  悲傷感越來越強烈,壓抑在胸口,像是要炸裂開來。淚眼婆娑中,滿天的桑葉飄落,在風中漫漫起舞,遮擋住我的視線,在我和他之間架起了一座桑葉屏。

  風嗚咽,篴嗚咽,人嗚咽……直到那個空靈的身姿完完全全消失在我的視野中,那紛擾的嗚咽之聲卻始終纏綿不斷的在我耳邊迴旋……

  迴旋……

  久久不曾落下……

  「嗯……」身子一震,神志猛地從夢境中抽離出來。

  睜開眼,窗外知了吱吱的吵鬧著,何來半點篴聲?

  但是,為什麼胸口的心悸那麼明顯,為什麼心裡會像壓了巨石般難受?

  我被夢魘著了麼?剛才……那是夢嗎?究竟是不是夢?為什麼……那麼真實……

  「秀兒——秀兒——」慌亂的張嘴喊了兩聲,身邊一個伺候的下人都沒有,按照這個習慣,劉秀應該就在附近,不會離開我十丈範圍之外。

  喊了三四聲,等了一分多鐘才聽到隔壁傳來一聲含糊的應答。

  我用手按著心口,努力做著深呼吸,三四分鐘後,劉秀的身影才慢吞吞的從隔間挪了過來。

  「秀兒,我做了個夢,我……」

  倏然住嘴,他的神情不對,眼神閃爍中滑過淒迷哀傷。

  我驚訝的望著他手中摩挲的一支竹篴,他走近我,唏噓了聲,將它遞給我。

  心猛烈的狂跳起來,我用顫慄的手接過那支曾經被人摩挲了無數遍,以至於竹管某一部分已經被汗漬浸染得變色的豎篴。

  竹篴下方系著飄穗,許是歲月侵蝕,飄穗已經褪色,變得暗淡晦澀,完全辨認不出原有的色澤。手指顫抖著托起那個穗子,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我很清楚的記得,最初掛在這支豎篴上的飄穗,如同它的主人一樣,有著如仙如謫的豔麗光彩。

  豎篴上方,就唇的吹口處,一抹刺眼的暗紅,突兀的跳入眼簾。刹那間,我的眼睛瞪得溜圓,嘴張大,眼淚突然無聲的滾落。

  「公孫,歿了……」

  淚一滴一滴滾落,滴在豎篴上,淚痕迅速洇開,滲入篴管。

  「……我姓馮名異,字公孫……」

  「……那你以後便跟著我吧……」

  「……是,我原該心狠些才是……」

  「……別擔心,一會兒就好……我保證不會讓你再有事……」

  「……如果是我,即便廢妻為妾,我若敬她,重她,寵她,愛她,便是一萬個郭氏也抵不上她一個……即便無名無份,她依然是我心裡最疼惜的一個女人……無可替代……」

  「……沒木箸,你將就著喝吧,當心燙嘴……傻女子……還等什麼?趕緊送去吧!粥冷了就不好吃了……」

  我死死抓著豎篴,哭得渾身發顫。

  「……能把你的豎篴送給我麼?只當留個念想……」

  「……有那必要麼?」

  「……異,無悔……」

  「嗚——」涕淚縱橫,我將豎篴緊緊摟在懷裡。

  那一日,一別終成永別!

  人生若只如初見……

  註定我欠下他的,註定要負疚一生!

  §朱雀卷 第一章 彼何人哉軒與羲 狩獵

  「在那裡!」

  「看到了——」

  「噓!噤聲!」

  雖然極力壓著聲,卻到底因為人多音雜,驚動了湖面上游憩的野鴨。「嗖」的聲,當箭矢從弓上脫弦飛出的同時,湖面上響起一連迭的扇翅聲。

  忽喇喇——一飛沖天,翅膀拍打過水面,徒留下點點漣漪。半空中有飛羽飄落,落浮水面,最終,漣漪的水紋在層層擴散中歸於平靜。

  「又是你壞的事!」草叢中冒出一顆腦袋,扭頭凶道,「真搞不懂,你非要跟著我們幹什麼?」

  還沒凶完,當胸就挨了一記粉拳,一個身穿嫩綠色直裾深衣的小女孩從草叢裡蹦跳起來:「少扯淡!明明是你們笨手笨腳的……」她站起來也只比那蹲著的兩位錦衣少年高出少許,卻自有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迫人氣勢。

  眼看劍拔弩張的似乎要吵起來了,原本伏在草叢中,散于四處的侍衛以及內臣們趕緊湊了上去,幾個人求爺爺告奶奶的勸下架來。

  我將目光收了回來,無意關心小兒女們逗貓抓狗似的小打小鬧,倒是對身旁這一個正襟危坐的孩子更感興趣。

  「怎麼不去和兄長們一塊狩獵呢?」

  他扭過頭來,童稚未脫的小臉上滑過一道詫異又好笑的神情:「娘在說笑吧,那也算是狩獵?」

  我強忍笑意,心生贊許,卻在面上絲毫不露聲色。

  「四哥哥!四哥哥!」義王提著裙裾,蹦蹦跳跳的從湖邊上跑了來。早起才換上的新衣,到這會兒早汙糟得不成體統了。「四哥哥——你來!你射一隻給他們瞧瞧,明明是二哥哥和三哥哥沒本事,偏還賴我……」

  小丫頭已經過了七周歲生日,卻一點公主的樣子都沒有,整天咋咋呼呼的。她是皇帝的長女,本該是全國女子的楷模典範,可惜卻連普通人家的閨女都不如。我對她女生男向的性格有些無奈,又有些頭大,如果她不是生長在皇家,如果她只是個平凡的小丫頭,那我不會過多約束她跳脫飛揚的性格。可惜,她是個公主,生來就註定不平凡。

  正如她的名字一樣——劉義王!她,似乎更適合做一個男孩子!

  前幾年年幼,尚可以懵懂無知作搪塞推辭,這幾年眼見得她越長越大,卻仍是半點不讓人省心。她的德行有失,代表著皇家臉面有失,於是乎她的嫡母也開始對此頗有微詞起來。

  「該是時候教導大公主應有的禮儀與舉止了。」皇后不止一次重複過這句話了,只是每次都被皇帝含笑打馬虎眼的混了過去。

  義王是不幸的,因為她的身份乃是長女,所以比起妹妹們,她肩上承擔的壓力更大些;義王又是幸運的,因為她還不曾受封,而且,即使有朝一日受封公主,也不過與諸侯同邑,終究不是個男兒。

  只有皇子,才能真正體會什麼叫做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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