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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


  我使出吃奶的力氣,鼓足勁放聲尖叫,叫聲尖銳,氣勢驚人,在空蕩蕩的大堂上震出曠野般的迴響。

  那人大概沒想到我會突然叫了起來,下落的刀鋒略略顫了下,我趁機翻身,豁出性命,一頭向他懷裡撞去。

  腦袋撞得生疼,想來他也不會好受到哪去,噔噔噔連退了好幾步。

  我呼呼喘氣,從捆縛中掙脫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接提了裙裾,把裙邊卷了卷,束在腰上。

  裙內沒有穿長絝,只按照我的習慣,穿了特質的平底短褲,底下光溜溜的露出兩條雪白修長的腿。

  在此之前,我完全沒想過有朝一日在宮裡和人動手,身上穿著的是繁縟華麗的裙裾,肩上甚至還披掛著長袿。

  我冷哼著,將袿衣扯下,扔到一旁。

  我敢打包票,對方是個假宦官,瞧他現在那兩眼珠子發直,盯著我大腿猛閃神的窘樣,也知道他不可能是個閹人。

  劉秀當皇帝,基本上沒什麼當皇帝的架勢,住的南宮是前朝舊址,不曾自掏腰包翻造過什麼建築,最多內部搞點清潔、裝修,大致像個皇宮,能住人不算折辱天子威儀,能勉強過得去就行。他沒太多的皇帝架子,掖庭不搞三千宮人,所以一個南宮勉強塞下行政處和掖庭兩部分,也不用愁房子少,夠不夠住人,反正他姬妾不多……但只一點,只一點,他有個比前朝皇帝都怪癖的毛病。

  前漢時後宮或許還有男人充當黃門,可到了他這裡不行,別看他平時不聲不響的,其實醋勁大得能熏死人。漢建國沒多久,宮裡的黃門一律全被換成閹人,長鬍子的生物基本沒機會再出現在我周邊三十丈以內。

  我舔著唇,心裡冷笑。

  太好了!真是好得沒法形容啊!這麼個大男人如今堂而皇之的站在我面前,這麼好玩的事,怎麼就盡給我碰上了呢?

  不僅如此,我剛才叫得那麼大聲,過了這麼久,居然到現在連個人影都沒出現,這宮裡人怎麼回事,都死光了不成?

  「誰讓你來的?」我卷高袖子,不緊不慢的問。

  他緊閉著嘴,一臉嚴肅,但我的無懼無恐顯然超出了他的預料,眼神滑過一絲困惑和遲疑。

  「隗純?公孫述?」每報一個名字,他嘴角若有若無的不屑譏冷便加深了一成,或許這個不經意的小動作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可我的視線卻是一刻都沒離開過他的臉。

  「兄弟,你確定沒摸錯地方?找錯人?」我痞笑,翹起大拇指指了指南邊,「長秋宮在那頭,不遠,走個幾十丈就到了,皇帝和皇后都在那……你怕迷路,要不我帶你過去?」

  那人眉頭一皺,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世上豈有你這等不知廉恥、心腸惡毒的賤人……」嗓音異常沙啞,和他的容貌完全不符。

  我沒心沒肺的笑逐顏開,他警覺性倒也挺高,話才說了一半,馬上閉了嘴。下一秒,他似乎也察覺到剛才無意中鑽了我的套子,不由惱羞起來,臉上露出狠戾的神情。

  刀風起,寒光迫人。我大喝一聲,一掌欺近,屈腿踢向他的下頜,他人長得比我高大,且身手不弱,我不敢再托大下劈,只得虛虛實實的試圖以快取勝。

  事到如今,我並不著急自己能否脫身,這個人本事再高,要想殺得了我,還得卻還欠點火候。我擔心的是我的孩子……

  義王躲貓貓不知道躲哪去了,西宮內外整個死氣沉沉的。刺客能如若無人之境的順利摸進宮,這件事背後本身就帶著詭異和蹊蹺。

  腦子裡正盤算著這些事,卻沒想一個分心,右臂掛了彩,被刀刃刮了下,劃出道血口子。

  「嗚……」

  我捂著傷口退後,卻不想殿角傳來一聲嗚咽。我渾身一震,哭聲是義王的,我絕對不會聽錯。

  對面的男人也愣住了,側耳凝神,似乎想分辨哭聲的方向。我騰身雙飛連踢,不管有沒有傷到他皮毛,踢完撒腿就跑。

  「義王——藏好了!娘沒找到你,遊戲便不算結束!」我邊跑邊叫,頭發散了,我狼狽得像個瘋子。胳膊上的傷口看似小,卻好像割到了血管,血不停的往外冒。我跑過的地方,一路灑下點點血斑。

  哭聲聽不到了,我估摸著那孩子可能藏在她平時最愛躲的地道裡,但我現在不能過去找她。當務之急是把刺客引開,可又不能一鼓作氣的逃出西宮去,不然他萬一殺不了我,扭頭去找我的兒女下手怎麼辦?

  我在西宮各個殿閣間來回穿梭,腳步時快時慢,好在這幾年年紀雖長,體力還沒有退步,論起長短跑,我仍是一員猛將。

  繞了個來回,刺客被我若即若離的誘敵之策玩得沒了耐性,幾次想放棄追逐,我故意假裝絆腳摔倒,發出慘叫呻吟之聲,引得他又上鉤繼續追。

  在西宮側殿的一隅,我終於發現一堆宮人的身影,都倒伏在地,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人堆裡我沒發現劉陽,也沒發現中禮和紅夫,可是卻發現了照顧她們的乳母。

  我來不及查驗她們的生死,身後的刺客便又沖了上來。

  幾個輪回下來,他終於厭倦了這種冗長而無聊的遊戲,這時候我也已經累得精疲力竭,手腳發軟。臂上傷口不深,可是奔跑帶動血液循環加速,一直不曾止血,我即使是鐵人也扛不住這麼失血。好在他放棄了,其實要再堅持上一段時間,到底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喘氣如扯風箱,我累癱在地,回頭查看卻沒發現刺客的蹤影。難道是離開了?還是潛伏起來,準備守株待兔?

  腦子亂了,起初我還能刻意保持冷靜,可從剛才發現那堆不知是死是活的宮人後,便徹底心緒不寧起來。我的陽兒、義王、中禮、紅夫……他們到底怎麼樣了?

  心裡著急,眼淚差點掉了下來。我果然不一樣了,從前我的軟肋只有劉秀,現在卻多了好多牽掛,如果孩子們出事,就算是把整個漢朝翻轉過來,我也要血債血償!

  深埋骨子裡的邪惡因子似乎再度被激活了,這個時候別說殺人,我吃人的心都有了!

  踉踉蹌蹌的摸進側殿——我的專屬書房,我從案角摸出一把寬刃短劍,劍身寬厚,原本平整的刃上加了血槽,青幽幽的發出一種懾人的寒光。

  握劍在手,先將礙事的曳地長裙割裂,切成旗袍開衩式樣,再用多餘的碎布料簡單的包紮了傷口,雖然無法完全止住血,至少在心理上緩和了緊張壓力。

  做完這一切後,握著刀跨了出去,這一刻我決定不再閃躲,刺客再敢來,我要他今天把命留在西宮。

  宮殿裡靜謐得詭異,絲履踩在青磚上,柔軟無聲。心跳如雷,強大的壓迫感突然從天而降,我剛一抬頭,一片閃亮刀光便已從天罩下。刀劍相交,發出鏗鏘之聲,我承受不住那股巨大的重力,一跤跌坐在地上。

  「娘——」稚嫩而熟悉的呼喊,帶著一種難以想像的驚恐,猶如晴天霹靂一般在我身後炸響。

  「不許打我娘!」背後腳步聲踏響,藍色的小身影如旋風般刮了過來,不等我出聲喝止,他竟然跳起來,雙臂吊住了那名刺客舉刀的胳膊,張嘴一口咬了下去。

  「嗷!」刺客咆哮,甩手試圖將劉陽甩出去。

  我從地上彈跳而起,趁他胸前空門大開,迎身撞了過去。「噗」的一聲,手中短劍沒入他的腹腔。

  「啊——」劉陽的小手抓握不住,直接被巨大的摜力甩將出去。

  我尖叫一聲,來不及拔出短劍,奔跑著飛撲出去。陽兒的身子從高空墜落,我伸出雙臂堪堪夠到他的身子,接抱住他的同時,一同墜下高階。

  天旋地轉的翻滾,我緊緊的抱著兒子,不讓他受到一丁點的傷害。背脊、手肘,腦袋接連磕在石階上,我卻感受不到丁點的疼痛,只是神經質的害怕、顫抖、抽搐,緊緊的將自己蜷縮起來,不顧一切的想要護住懷中的小人兒。

  那是——比我性命更加珍貴的東西啊!

  從上摔到下,滾落數十級臺階,時間並不長,我卻像是渡過了漫長歲月。眼前一片漆黑,我隱隱覺察自己或許真是摔昏腦袋了,但心底卻有個尖銳的聲音對自己不斷的喊:不能暈!不能暈!這時候若是暈死過去,等於直接把兒子送到虎口!

  喀的聲,滾動停止了,似乎已經到了最底層,後腦勺重重的碰在青磚上,胸口劇痛。劉陽趴在我身上驚恐的哭喊:「娘——娘——」

  我吐著氣,眼睛瞪得大大的,卻什麼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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