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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三


  六月初六那天,劉秀去了趟緱氏,這一次帝后同行,一起攀登了轘轅關。

  為了對付以隴西、天水兩郡為屏障的成家帝公孫述,劉秀接受來歙的建議,開始在汧縣囤積儲蓄糧食。當時國庫資金緊張,掖庭在郭皇后的主持下停廢一切奢華,大批量的裁減宮人。我身為貴人,配用中黃門、侍女自然不得逾越皇后等級,然而郭聖通的長秋宮只有兩個兒子,我的西宮卻住著一子三女。皇子公主的侍人配額省略不計,隨母分定,按照這樣的劃分,西宮的宮人分派,能幫我照顧孩子的人還遠不及許美人的宮殿。

  我有苦說不出,思來想去,要怪只能怪自己生得太多。後宮的俸祿本來就只郭聖通和我一年十來斛糧食,其餘的都是吃白食,管個飯飽。想想自己嫁的老公好歹也是個皇帝,而且還做了快十年了,可自己的老婆孩子卻得勒緊褲腰帶,緊巴巴的過日子,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早些年我在陰家,陰識何曾讓我受過這樣的罪?

  推己及人,轉念想到郭聖通,只怕未嫁時在娘家更加錦衣玉食,風光無限。她受的罪,前後遭遇的落差,比我更強百倍。

  西宮人手不夠,照顧孩子在很大程度上,便只能親力親為。早些年跟著劉秀東奔西跑,忽略了許多親子的機會,這回倒是托了郭後的福,一併補了回來。

  終於秋天來臨的時候,汧縣湊足了六萬斛糧食。八月,來歙率馮異等五位將軍,向西攻打天水,討伐隗純。

  劉秀來西宮的次數明顯減少了,但不知為何,我的心境比之初入宮時卻要淡定安靜了很多。這或許跟年齡有關,我已經不再青春年少,雖然偶爾仍會難改一時衝動的毛病,但多數時候,已經有了為人母的自覺。生理年齡二十九,心理年齡三十八,一個女人到了我這樣的年紀,又經歷了那麼多的世態炎涼,大起大落,有些感悟早已超脫,看得輕了,也看得淡了。

  兒女成群,我不求別的,只希望下半生能和劉秀一起,平平淡淡的撫育子女,偕首白頭。

  這樣就已經很幸福,很知足了!

  「咕……咕咕……咕……」我一邊學鴿子叫,一邊低頭小心繞開滿地亂七八糟的玩具。

  天還沒大亮的時候,明明聽到鴿子在窗外扇翅飛過,當時雖然睡得迷迷糊糊,我想我還不至於聽錯。

  這幾年飛奴傳信少了,大部分消息都是陰興通過其他渠道送進宮來,他的手法高明至極,到現在我也只是隱隱覺察西宮中安插了他的眼線,卻不知道到底是誰。前陣子搞裁員,我原打算趁機挖出這麼個人來,卻仍是一無所獲。

  「娘,你在找什麼?」義王躡手躡腳的走到我身後,探著腦袋好奇的問。

  「我在找……」回頭見她眼線彎彎的,笑得很假,不由頓住,將她一把扯到跟前,「說!藏哪了?」

  「娘你在說什麼呀?」她無辜的眨巴眼,酷似劉秀的眼睛,讓人怎麼看怎麼愛。

  「少給我裝傻!」我在她腦門上扇一巴掌,架勢嚇人,力道卻很輕。

  果然這小妮子也非等閒,早已司空見慣,居然連臉色都沒改一下,仍是無辜的聳著肩膀,攤開小手,一臉無奈的說:「娘,你很暴力耶。四哥哥說娘脾氣差,性子烈,果然一點都沒錯……」

  我氣歪了嘴,叉腰怒道:「反了你們了,小屁孩子敢以下犯上,還懂不懂規矩了?你哥帶著你們盡不幹好事,改明兒讓父皇送他去太學,拜個博士為師,也是時候該叫他收收心了。」

  「娘——」她討好的抓住我的胳膊直搖,「別送四哥哥去太學嘛,我還要四哥哥教我打拳呢。」

  「打拳?他教你?哈哈哈……」我仰天大笑,「就他那三腳貓的功夫……」

  「四哥哥很厲害呀,上次一拳把三哥哥的門牙打掉了……」她猛地用手捂上嘴。

  「什麼?你再說一遍。」

  「沒有……」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作勢欲打。

  她縮著頭,連連擺手:「不是,不是,許美人說三哥哥換牙,那牙齒本來就要掉的!」

  「噝!」我氣得直翻白眼。這孩子淘氣得跟個皮猴似的,真後悔不該教他跆拳道,搞得他現在動不動就愛揮拳頭,一個不留神便上房揭瓦。

  「娘!娘!別生義王的氣!」小女娃扭股糖似的晃著我,奶聲奶氣的說,「我告訴你個小秘密,你別生我氣……」

  我不理她,她繼續扭晃:「你可別說是我說的呀!娘呀——」她朝我勾勾手指,我不情不願的低下頭,她用雙手攏著嘴,貼近我耳朵,「娘,你要找的飛奴,四哥哥抓到了……他把飛奴拔光了毛,烤了……」

  「什麼?!」我失聲尖叫。

  義王怯怯的眨巴眼兒,小臉上完全沒有害怕之色,反而更像是在偷笑。

  「你……你再說一遍!」我抖著手,指著她,「說清楚!」

  「烤了……吃了……嘻嘻……」她用手捂著嘴兒賊賊的笑了幾聲,突然扭身撒丫子跑了。

  我腦袋發懵,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一隻信鴿從培養、訓練到最後能派上用場,這中間得花費多少精力和金錢?居然……居然被那小兔崽子……吃了?!

  「站住!」我哭笑不得的追了上去,「告訴我,劉陽那兔崽子野哪去了?」

  轉了個角,追出去卻沒看到義王的人影,先還聽見哪個角落傳來銀鈴般的咯咯笑聲,可一連找了好幾處殿閣卻始終沒找到半個人影。

  過堂風吹亂了我的發,我撩著髮絲輕笑:「瘋丫頭,跟我躲貓貓,看我逮到你,不打得你小屁屁開花!」

  風一陣一陣的從腦後吹來,我站在堂上,只覺得四周寂靜。秋天了,樹梢上早沒了嘈雜的知了。

  很安靜……安靜得沒有一絲人氣兒。

  倏然轉身,冰冷的刀尖貼著我的鬢角無聲無息的擦身而過,髮髻散落,一綹青絲割裂,紛亂散開,飄落地面。

  我擰腰轉了一百八十度,雖然避開了那致命一刀,卻重心不穩的屈膝摔在地上。對面持刀的是個身穿黃門內侍衣裳的男子,匆匆一瞥間我已確定他的面相十分陌生,並非是西宮的宮人。

  左掌撐地,我借力彈起,沒想到他的刀來得如此之快,刀光閃動著凜冽寒芒,直逼我胸前。我飛起一腳,抬高,足跟直壓他的胳膊。

  刀撤,我踢空。

  是個高手!

  一腳踢空後,我暗叫一聲不好,身子不可避免的向前踉蹌出去。我急忙低頭頷胸,本欲就勢向前翻滾,哪知道身後「茲啦」下裂帛聲大作,長而曳地的裙擺竟被那人踩踏在腳下。

  裙裾裂了,卻沒有斷,我跌了個狗吃屎,額頭磕在地磚上,險些砸暈了自己,狼狽間頭頂刀風呼嘯,竟是劈頭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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