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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多謝皇后娘娘!」我從容不迫的伸手遞與代卬,代卬趕緊利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扶著我的手準備將我拉起來。

  其實我大可不必這麼做作,我雖是孕婦,卻還沒嬌氣到連起個身也要人扶,這一切不過都是場戲,看戲的,演戲的,彼此間已經不能分得清楚。

  我在戲中,她們亦是如此。

  「代卬!」郭主笑了,聲線溫柔,嘴裡喊著代卬,眼睛一直看著的,卻是我。

  「諾。」

  「你這豎子,真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如今在陛下跟前做事,難道也會這般失了禮數不成?」

  代卬面色大變,額上沁出一層薄汗,撲通一聲跪下:「小人知錯了。」

  他沒能扶我起來,我仍是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也是,皇后只是讓我一個人免禮,可沒說讓其他人也一塊平身了。

  郭主仍是笑眯眯的,一臉和藹,她若是個聲色俱厲的老妖婆,那倒也就罷了。我最怕的正是這類面慈心狠的人,實在太難捉摸,也太難對付了。

  對郭主,向來心存懼意,不敢輕視。一個郭聖通也許並不可怕,郭聖通之外加一個已經修煉成精,經年在宮廷中浸泡打滾的郭主,對我而言,卻是如臨大敵——連陰識也不敢小覷的人,我豈敢掉以輕心,在她面前胡來?

  只是……

  「皇后娘娘,請勿怪罪中常侍大人,是賤妾出身鄉野,不知禮數之過。」我著急的解釋著,眼中已有盈盈淚光。

  代卬愧疚的瞥了我一眼,冷汗正順著他的面頰滑入衣襟。

  「陛下駕到——」長秋宮外,遠遠的響起一聲傳報。

  汗水淋漓的代卬,嘴角在不經意間勾起一絲笑容。

  我心知肚明,帶子魚這傢伙能混在劉秀身邊當差,自然有他小人物的狗腿本事,通風報信這類的小小伎倆,乃是這種內侍宦臣的保命絕招。你別看他此刻人在長秋宮,他卻能用不為人知的手段,巧妙的打暗號通知守候在殿外的黃門們出去送信。

  劉秀突然駕臨長秋宮,郭聖通顯然有些慌神,她不由自主的挺起上身,從席上站了起來。郭主的動作卻比她還快,一把拽住女兒的同時,笑著對我說:「天子蒞臨,可真是巧了,陰貴人和許美人起身一塊去接駕吧。」

  胭脂諾諾的站了起來,伸手欲扶我起身時,我搭著她的胳膊,皺著眉頭,很小聲的說:「我……起不來了……」

  她頓時慌張起來:「那……那怎麼辦?」

  我咬著唇,一臉痛苦:「怕是腿上舊疾發了,你趕緊拉我起來,陛下快要到了……」

  胭脂拉我,我故意使力往下沉,一面連連搖頭,一面雙腿不住的顫抖。

  「皇后娘娘!」胭脂急得什麼都顧不得了,扭頭求助,「貴人腿傷發了,起不來了……」

  話音剛落,劉秀恰巧一腳跨進殿來,郭氏母女正欲下跪接駕,聽了這話,不由得一齊轉過頭來。

  我扭著頭,眼裡含著淚花,劉秀錯愕的愣了片刻,猛地向我沖了過來。

  「怎麼了?」

  「沒什麼。」我說的很小聲,卻確保堂上的人都能聽得見,「是賤妾自己不爭氣,失態了……」

  劉秀彎腰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素來溫和的語氣中帶了一絲責備:「代卬,你怎麼伺候的?」

  「是小人的錯……」

  「不,是賤妾的錯……」

  我和代卬搶著認罪。

  「去叫人抬副肩輿過來,送陰貴人回宮。」

  「陛下。」我眼瞅著郭聖通滿臉通紅,面子似乎掛不下了,忙說,「賤妾不要緊,不是什麼大事,禮數不可廢……」

  正說得起勁,突然胳膊上一疼,竟是劉秀趁人不注意在我手上狠狠掐了一把。我疼得直咧嘴,又不敢被人看出破綻來,只得強顏歡笑的忍著。

  這傢伙,就算看出我在演戲,也沒必要下手這麼狠吧?

  長秋宮裡一通忙亂,最終結果是我被一副肩輿抬回了西宮。

  回到寢宮,琥珀急得直掉眼淚,為把戲份演足了,我反倒不敢直言安慰她說沒事,只得扯了被子蒙頭大睡。沒一會兒太醫令奉皇后之命前來探診,我隨口東拉西扯,把太醫令唬得暈頭轉向,只得一連迭的說:「貴人受驚,臣開副安胎藥養神固本……」

  劉秀在長秋宮逗留了一天,午飯是在長秋宮椒房殿用的,一直磨到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才蹭進了我的西宮。

  進了門也不說話,只是看著我笑,可那樣的笑容不知怎麼的,卻讓躺在床上的我,有種冷嗖嗖的毛骨悚然之感。

  「有話直說啦!」我終於按捺不住,不耐煩的蹬掉身上的薄被,從床上坐了起來,「我都給她下跪了,你還想讓我怎麼樣?」見他不吭氣,我越說越快,「我明白自己的身份,我是妾,她是妻,妾不與妻爭!妾乃下賤之軀……啊,唔——」

  驚呼聲嘎然而至,噎在了我的喉嚨裡,劉秀突然如猛虎撲兔般跳上了床,直接用嘴將我的話給封了口。

  吻完,他鬆開手,蹙著眉說:「我和皇后商量好了,孩子降生之前你不必再去長秋宮。好好照顧好自己,別讓人擔心,你馬上要做母親了,怎麼還能像個孩子似的……」

  我仰起頭:「郭主什麼時候進的宮?」

  「就這幾天吧。皇后說一個人住在長秋宮裡,寂寞冷清,思念母親……」

  我笑,寂寞冷清倒也難免,自我懷孕以來,劉秀待在長秋宮的時間明顯減少了許多。

  「皇后雖答應免去俗禮,我卻不認為郭主會答應。即使面上應了,心裡怎麼想的又有誰知道?」

  他沉默不語。我用手撫摸著自己的肚子,掌心能感覺到孩子在腹中的輕微震動。

  「如果只是我一個人,我自信足以應付,但……若是加上這個小傢伙,只怕……」我直視他,很誠懇的望著他,「你難道打算把我一個人扔在宮裡生孩子?」他猛地一顫,我不依不饒的追問,「下跪問安可免,生產分娩只怕不可免了吧?」

  按照習俗,生產分娩乃屬大忌,在民間,有的產婦甚至不能在家中生孩子,更不能回娘家生,只能在荒郊野外搭個草廬,或者跑祖墳墓地,住在墓道中分娩,等孩子滿一個月後才准許回家。

  當然這並非代表全部,但是這裡的古人就是如此迷信古板,把女人生孩子看成是不潔的事物。雖然我此時的身份乃是貴人,住的是皇宮,日後所生子女不是皇子便是公主,都是大富大貴之人,但是下人可免俗,不等於說皇后也可免俗。若是想指望郭聖通在我生孩子的時候搭把手幫忙照顧我,那是絕不可能的。她的身份在那擺著呢,能按例派個人過來問一聲已屬好心,若是不厚道的往極端處想,她要趁我生孩子時使個什麼心眼,動些什麼手腳,到時候我又能拿她奈何?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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