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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我低垂下眼瞼,生怕被他看穿我內心深處的懦弱。

  秀兒,分封吧!以你一介天子之身,去分封列侯吧!

  劉秀當為帝——如果當初蔡少公所斷的讖語,真有如此靈驗,那麼就請讓我也為自己自私一回吧。

  我累了,真的累了……

  原諒我,不願再守在你身邊陪你渡過今後的種種難關了。因為,再留在這裡,留在你的身邊,對我而言,只是一種煎熬,一種痛徹心肺的折磨!

  將恐將懼,惟予與汝。將安將樂,汝轉棄予……

  當美好的回憶不復從前,當悲哀已成定局,無法逆轉,我選擇……放棄。

  ***

  建武二年正月十七,建武帝劉秀下詔:「人情得足,苦於放縱,快須臾之欲,忘慎罰之義。惟諸將業遠功大,誠欲傳於無窮,宜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戰戰慄栗,日慎一日。其顯效未詶,名籍未立者,大鴻臚趣上,朕將差而錄之。」

  劉秀稱帝半年之後,終於分封列侯于有功者二十人,其中梁侯鄧禹與廣平侯吳漢的采邑均為四縣。古來侯爵,采邑均不超過一百里,劉秀這種超高「薪資」的做法,令許多文臣擔憂,博士丁恭提出異議,卻被劉秀毅然駁回。

  陰識于不久前受封為陰鄉侯,在打破鄧禹、吳漢的先例後,劉秀又提出要增加陰識的侯爵采邑,另嘉許其戰功,提拔陰興為黃門侍郎,守期門僕射,典將武騎。

  「星隕凡塵,紫微橫空……你在這世間找齊二十八人,封王拜侯……二十八宿歸位之日,便是你歸去之時……命由天定,事在人為!」

  蔡少公當年所作讖語「劉秀當為帝!」,石破天驚,一語中的。如果當真順應他的讖語,那他告知我的所謂封王拜侯,二十八宿歸位之說也並非是當真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我讓劉秀封侯,一面細數那些侯爵的名單,一面卻又不禁忐忑。蔡少公的讖語不知道與我背上莫名其妙出現的星宿圖有無直接聯繫,如果有,那……背上的圖已經被我毀去,是否意味著,也許即使封了列侯,我找到了二十八宿,也沒法再回去?

  我不敢胡思亂想,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都期冀著上天能夠垂憐,再次引發神跡。

  「貴人,陰鄉侯求見。」琥珀怯怯的頻頻倚門回顧。

  我聞言一愣:「大哥?」話音未落,門外閃入一道頎長身影,陰識頭戴遠遊冠,身穿玄端素裳,衣袂飄飄的大步走來。

  打從入宮以來,我還是第一次在宮裡見到陰識,想到陰興所透露的弦外之音,陰識一般不會主動與我見面,他若進宮,必然是發生了什麼大事,我心頭猛然一緊:「大……」

  眼瞅著陰識迎面走來,他卻並未到我跟前,突然折向正殿回廊,跪叩:「臣識,拜見陛下。」

  我吃了一驚,劉秀居然在這!我以為他還未退朝,根本未曾留意他什麼時候竟已經回來了。

  劉秀含笑虛扶:「陰鄉侯不必拘禮,這裡是你妹妹居住的寢宮,並非在卻非殿朝堂之上。」

  陰識表情嚴肅,直挺挺的長跪在地:「天下初定,將帥有功者眾多,臣托屬掖庭,乃屬國戚,若是再增爵邑,不可以示天下。」

  劉秀笑容不變,目光無意似的掠向我,我蹙著眉頭不吱聲,只是一瞬不瞬的望著姿態卑躬屈膝,言語誠惶誠恐的陰識。

  「陰鄉侯多慮了。」

  「趙國公孫龍曾對平原君趙勝言,親戚受賞,則國人計功也。若陛下看在貴人面上格外賞賜臣,臣惶恐,愧不敢當,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無論劉秀怎麼勸說,陰識只是跪地不起,叩首一再懇請劉秀收回對他的厚賞。劉秀最後只得無奈的向我求助:「麗華來勸勸你兄長吧。」

  陰識表現出的那種謙卑讓我的心格外刺痛,他在劉秀面前刻意保持的態度讓我無法接受。這個人,還是平時那個睿智凜冽、優雅如風的陰家大公子嗎?難道劉秀一朝為帝,就連這樣清高孤傲的人也無法再和以前一樣,保持一顆平靜的心了嗎?

  帝王,天子……萬人景仰,至高無上!

  「哥……」我低低的喊,帶著一腔不甘的憤懣與傲氣。陰識這般奴性十足的做作姿態,讓我實在不敢苟同。不管劉秀是不是皇帝,如果非要逼得我從心底也這般對待他高高在上,淩駕眾人的帝王身份,不如讓我去死。「大哥,起來吧。」

  我儘量放柔聲音,保持微笑的俯下身去扶陰識,雙手拽起他的胳膊,看似不怎麼著力,實際上我卻使了極大的力氣,倔強的想把他從地上拖起來。然而,陰識身子微微晃動,竟反將身子使勁往下沉,絲毫不理會我的隱怒。

  「請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我氣惱得恨不能把他拖起來打一架,劉秀什麼時候變得讓他這麼尊敬和害怕了?難道僅僅是因為他當了皇帝?

  我正要開口,陰識倏地抬高下頜,正俯身半蹲的我恰好接收到那抹淩厲如刃的目光,那絲充滿警告意味的眼神,在那一瞬間震懾住我,竟讓我失神的把想說的話忘了個精光。

  「既如此……朕便先允了陰鄉侯,你還是先起來吧,免得麗華難做。」

  劉秀終於被迫鬆口,陰識繼續叩首:「多謝陛下。」

  劉秀沖我哂然一笑,笑容滿是無奈,等陰識起身,他正待再說些什麼,陽夏侯馮異突然匆匆趕來,一番見禮之後,沒等我弄明白怎麼回事,劉秀便跟著他走了,剩下我和陰識兩個在西宮正殿門口憑欄遠眺。

  望著匆匆遠去的人影,我終於忍不住抱怨:「難道他真有那麼可怕,值得你如此畏懼?」

  陰識不答反問,語氣冰冷:「難道他不值得我畏懼?」

  我氣噎:「他是劉秀,那個會種田會賣谷的劉文叔,你別總把他想成是恐怖至極的危險人物。」

  「是麼?」仍是不陰不陽的語氣,面寒如水,他嘴角噙著一抹極具嘲弄的冷笑,「你的聰明才智,碰上了一個劉文叔,果然便全部化為烏有。」

  我被狠狠碰了個釘子,雖然陰識給我的感覺一向親疏難定,卻從不會像陰興那樣對我冷嘲熱諷。今天的陰識,在我眼中,已經不僅僅只是怪異可以定論了。那個瞬間,腦子突然滑過一道警覺,我生硬的問:「出了什麼事?」

  陰識轉過身,目光清澈的看著我,眼中終於露出一絲贊許,但隨即他的眉心緊緊蹙了起來,那雙眸瞳中倒映的盡是濃郁的憂色。

  「麗華啊……在我看來,過去的劉文叔雖然城府頗深,到底不過是個一無所有的凡夫俗子,這樣的人不論怎樣厲害,我都不會將他放置於心。然而今時不同往日,今日若仍是把他當成以前的劉文叔一樣對待,必會狠狠的栽個大跟頭,甚至……死無葬身之地。」

  我打了個冷顫,他的話說得有板有眼,絲毫不像是在危言聳聽,我心裡的不祥預感逐漸擴大,心湖泛起點點漣漪。

  「大哥……」

  「劉揚這回,必死無疑!」眸沉似星,陰識的話猶如一柄鋒銳的利刃,瞬間鋒芒萬丈的切開一道血口子。

  隔了許久,我才驚覺這道血口所帶來的疼痛,震得我胸口沉悶,如壓大石:「真定王……劉揚?」

  「這事做得極為隱秘,陛下先遣騎都尉陳副、遊擊將軍鄧隆前往真定,奉詔召劉揚進京,劉揚倒也是個精明人,居然警覺的關閉城門不讓他們入城。只是這一招固然好,卻顯然落了下乘,無故抗詔,僅是這項罪名便已不小,更何論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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