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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他有片刻的愣神,而後輕笑,伸手撫上我的面頰,呢喃:「野性難除的狼崽子!」

  我下意識的想躲,卻最終克制住,忽略他的手掌在我臉上撫摸的觸感,笑道:「難道陛下不喜歡賤妾如此講話?如果陛下認為賤妾言行太多放肆,那懇請陛下責罰,從今往後賤妾必當引以為戒……」

  劉玄猛地將我胳膊一扯,拉入懷中,他的手攬著我的腰,灼熱的鼻息噴到我的臉上。我脊背一僵,險些忍耐不住欲出手打人,好在他只是摟住我,並未再有進一步的動作。

  「陰麗華,你有呂後之風!」

  呂後?呂雉?!

  心裡猛地一跳,劉玄的話好似當面扇了我一巴掌,就連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陛下為何拿賤妾比作呂後?」

  永不敢忘記,後人是如何評價這位西漢開國之後的,用「蛇蠍心腸」四字尚不足形容貼切,劉玄居然拿我跟她做比,壓抑不住勃發的怒氣,面上慍意乍現。

  劉玄是何等樣的人,怎能看不出我的不滿,於是眯眼問道:「怎麼?你似乎待高皇后頗為不屑?」我冷哼一聲,未予答覆,劉玄似笑非笑地瞟了我一眼,「高皇后的才智決斷,你若能多學得幾分,當可不輸男兒矣!」

  我萬萬沒料到劉玄竟對呂雉的評價如此之高,記憶中對呂雉的唯一印象便是她用極其殘忍的手段對付戚夫人,將其剁去四肢,剜目割耳,餵食啞藥,最終丟入茅廁製成了「人彘」。除去這個,我對呂雉的生平軼事,一概不知。

  劉玄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唇角噙笑:「留在朕身邊,朕會讓你變得比高皇后更厲害……」不知為何,他的話莫名的讓我感到一陣毛骨悚然,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他卻未察覺我的異樣,反把目光移開,慢慢轉向殿外:「赤眉是麼?」他低喃,須臾咧嘴笑了。笑聲自喉嚨逸出,震顫的感覺透過不算厚的衣料,從他身上很清晰地傳達過來,我忽然覺得身上有些發冷。

  緩緩抬起眼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尖瘦的下巴,目光上移,最後停留在那一圈濃密的髭須上,我斂起笑容,目光一點點的變冷。

  有呂後之風麼?無法得知那位「蛇蠍心腸」的呂雉若是身處我今日的境地,會是何等作為,或許談笑間便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她能做到的一些事情,我未必有那份本事做得到,可若要我留在這裡眼睜睜的看著親者痛仇者快而無動於衷,也同樣不可能。

  一葉落而知秋!

  那如果在不知不覺中,落葉已鋪滿整座長樂宮呢?

  §白虎卷 第六章 榮辱不驚雲卷舒 西征

  自更始二年初起,叛逃洛陽的樊崇等人便回到了濮陽,重整軍隊,而後赤眉軍不斷向西轉進,勢力一度擴大。

  等劉玄把注意力重新放到這些草莽身上時,赤眉的軍隊已經發展成了二三十萬人之眾,主力兵力無數,旁支更是無算,這樣的兵力再加上離長安如此近的距離,威脅性的確要比劉秀更讓人覺得大出許多倍。

  然而即使劉玄察覺出赤眉軍的威脅性,也無法要求朝臣們相信他的判斷。每每看到劉玄下早朝之後,憤怒到扭曲的臉孔,我突然有些明白為何那麼富有心機和野心的更始帝,最終會選擇泡在後宮與嬪妃耳鬢廝磨,醉生夢死,虛度年華。

  這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感覺,的確能把人的銳氣隨著時間一點點的磨光。劉玄想做個真正大權在握的自主皇帝,可偏偏張卬、申屠建等人不讓他如意,掣肘之痛,豈是簡單的憤怒二字可以形容?

  在長樂宮這座瑰麗的宮殿中,我隱隱嗅到了一絲不易覺察的血腥,這是個一觸即發的危險信號,就如同高壓電線一般,只差一個觸點,便能在瞬間迸發出幾百萬伏的火花。

  隴西的隗囂奉詔與叔父隗崔、隗義一同入了帝都長安,他的軍師方望卻因此離開了他。許是有了樊崇等人投奔後複逃的先例為戒,劉玄對隗囂等人的來歸極為重視,不僅拜隗囂為右將軍,隗崔、隗義仍沿襲舊號,為偏將軍,賜府邸,住在未央宮附近,而且為了方便往來,還特許其隨時出入殿堂。

  轉眼到了更始二年冬十二月,蠢蠢欲動的赤眉軍主力終於按捺不住,在樊崇等人的率領下,向關中進軍。赤眉軍進逼的速度極快,在極短的時間內通過了函谷關,長驅直入,直逼長安。

  劉玄急命比陽王王匡、襄邑王成丹與抗威將軍劉均等分據河東,丞相李松、大司馬朱鮪據弘農,以拒赤眉。然而赤眉軍來勢洶洶,豈是王匡等人能夠抵擋得了的?

  更始三年正月,赤眉軍已達弘農,更始漢朝將領蘇茂領兵抵抗,被赤眉軍殺得大敗,赤眉連戰告捷,士氣大振,各路投奔,人數竟達三十余萬。

  「陛下!」

  「滾——」

  站在長秋殿外的複道上,憑欄倚望,遠遠的看到韓姬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一干鶯燕宮娥尾隨其後,俱伏於地。

  劉玄已經接連數日未曾早朝,他似乎在墮落地發洩著自己的種種不滿,然而更多時候,他會選擇窩在長秋殿,一邊欣賞趙姬歌舞,一邊與我同案對飲拼酒。

  劉玄的酒量我是知道的,那是名副其實的千杯不倒,憑我的那點酒量,想要放倒他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我原以為他想將我灌醉,意圖不軌,誰知恰恰相反,他待我循規蹈矩,並無非禮之舉,而且每次最先醉倒的人絕對是他。

  每一次臨幸長秋殿,他都會把自己灌得爛醉如泥,這已經不屬於正常人能夠理解的範疇了,他在使勁地發洩,使勁地憤怒,最後把一切現實中得不到的東西寄託於酒後的醉生夢死。

  醉酒後的他是極其安靜的,與清醒的時候不同,清醒的時候他是人前假裝昏庸,人後滿心算計,醉了,便什麼都無所顧忌了,只是安安靜靜的睡了,像個毫無煩惱的孩子。

  但是人,又怎能一直沉醉在糊塗的夢裡?

  看著樓底哭哭啼啼地上演了一場夫棄妻的薄幸戲碼,我不禁澀然冷笑。是啊,世事難料,又怎能讓你舒舒服服地沉醉在夢裡呢?痛苦的滋味,是無論怎麼躲都躲不掉的!

  「陛下!」轉眼劉玄已經登樓,我恭恭敬敬地叩拜。

  按照往常的習慣,他很快便會讓我起來,然後拖著我去找趙姬,但是今天卻一反常態的只是站在我面前,不發一言。

  背上兩道灼熱的視線膠著,我才覺不妥,頭頂的聲音已冷冷灑下:「聽說,你和鄧禹頗有些交情?」

  我不明所以,不敢胡亂接話,只得把頭低著,小聲答道:「兒時有過些許接觸……」

  胳膊上一陣劇痛,竟是被他使勁拽著拉了起來,他滿眼怒氣,臉上卻仍在笑著:「鄧禹領精兵兩萬,以韓歆為軍師,李文、李春、程慮為祭酒,馮愔為積弩將軍……正由箕關進入河東郡。箕關激戰十餘日失守,鄧禹此時正帶兵往安邑而來!」

  鄧禹……西征!

  箕關與函谷關隔河相望,誰也意料不到鄧禹會在這個時候率兵西征,如今河之南的弘農有赤眉大軍包圍,河之北的安邑出現了蕭王的部下鄧禹……這似乎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也難怪劉玄會抓狂,他最最忌諱的兩股大勢力,居然在同一時刻兵壓京都。

  「你不是說,蕭王是臣,只要朕不施壓威逼,他是不會謀反的麼?」他用力搖晃我,我只覺得全身骨架都快被他搖散了。

  「陛……陛……下……息……怒……」我的聲音在顛晃中被震得七零八落,已無法串聯成一句整話。

  他猛地推開我,巨大的摜力使我重重的撞在欄杆上,後腰上一陣劇痛。我在心裡罵了句「混蛋」,面上卻只能誠惶誠恐地繼續跪下:「陛下息怒!如今赤眉軍發兵進逼長安,鄧將軍率部西征,未必便如陛下認為的那樣乃是意圖謀反,趁火打劫。陛下!陛下又怎知那不是蕭王派來的勤王之師呢?」

  「勤王?朕看他想擒王才是真!」

  「陛下請三思!」我重重地磕頭,額頭碰上冰冷的磚面,冷得刺骨。

  「用不著朕來三思!」他冷哼,「即便朕願信他,只怕有些人也早容不下他!劉秀,他這是在自掘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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