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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我相信陰家的這些影士絕非漢朝招募士兵,只要是個男人就能領取俸祿,扛起戟戈,為國效命。陰家所收的影士必然忠貞不貳,忠心與守口絕對毋庸置疑。

  五百人啊……且是散在河北各地,該這麼利用這些人脈去解信都之危呢?

  「萬物變化兮,固無休息。斡流而遷兮,或推而還。形氣轉續兮,變化而蟮。沕穆無窮兮,胡可勝言!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憂喜聚門兮,吉凶同域……」門外驀然傳來一聲激昂高調,聽起來雖離此還有些距離,卻不禁讓人精神為之一振,「……禍之與福兮,何異糾纆;命不可說兮,孰知其極!水激則旱兮,矢激則遠;萬物回薄兮,振盪相轉。雲蒸雨降兮,糾錯相紛;大鈞播物兮,坱圠無垠。天不可預慮兮,道不可預謀;遲速有命兮,焉識其時……」

  「是程老先生!」不只我,尉遲峻也很快辨認出那聲音的主人,不禁大喜道,「還以為他這一走,兩三月內不會歸家,沒想這麼快就能碰上了。」

  我又驚又喜,程馭這個老頭兒有點本事,我現在能夠恢復行走能力,全靠他給我開的那個藥方。如能向他討教解救信都之方,定能勝我在這冥思苦想,不得其法百倍。

  剛從席上起身準備出門相迎,忽聽那聲音轉低,似有若無,隔了一會兒,再不聞程馭之聲,卻另有一股清揚的聲音如鸝鳥般直沖雲霄:「……小智自私兮,賤彼貴我;達人大觀兮,物無不可。貪夫殉財兮,烈士殉名。誇者死權兮,品庶每生。怵迫之徒兮,或趨西東;大人不曲兮,意變齊同。愚士系俗兮,窘若囚拘;至人遺物兮,獨與道俱。眾人惑惑兮,好惡積億;真人恬漠兮,獨與道息。釋智遺形兮,超然自喪;寥廓忽荒兮,與道翱翔。乘流則逝兮,得坻則止;縱軀委命兮,不私與己。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乎若深淵止之靜,泛乎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寶兮,養空而浮;德人無累兮,知命不憂。細故蒂芥兮,何足以疑!」

  這一唱一喝間的對答實在令人屏息,我雖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麼,但是這種漢賦的激昂壯闊卻令人心曠神怡,直抒胸臆。

  尉遲峻早已搶出門去,我站在門邊發呆,腦子裡仍在琢磨著那些晦澀卻回味無窮的句子。

  「哈哈哈……」沒過多久,程馭的笑聲隨著他仙風道骨般的身影一起從大門外飄入,「原來是貴客到訪,恕罪恕罪,我與子陵在河邊賽釣,日出垂竿,日落而息,竟忘了時辰……」

  我沖他行拜禮,恭恭敬敬的叩謝道:「陰姬來此,只為多謝程先生的救命之恩!」

  「你謝我大可不必!」他一身蓑衣,斗笠尚未摘下,忙俯身將我扶了起來,「老夫不過受人之托,你若要謝,也應謝受託之人,而非老夫!」

  我正納悶不解,卻見程馭回頭笑道:「子陵,你既有心幫人,索性便幫人幫到底吧,這個恩情我可不敢再替你白擔著了。」

  走廊盡頭,隔開十多米站著一個頎長的身影,左手釣竿,右手竹簍,身披蓑衣。我好奇的伸長了脖子,當那只持竿的手將頭上的斗笠緩緩摘下後,我猛地一顫,驚豔得忘了呼吸。

  那是個看不出有多大年紀的年輕男子,之所以說看不出他的年紀,是因為他長得十分秀氣,單看五官長相,仿若少年,然而氣質淡定,目光睿智,卻又似需不惑之年才有的成熟沉穩。

  要說我見過的美男也已不少了,論氣韻,有貌勝女子的馮異;論邪魅,有似邪似魔的劉玄;論陽光,有沒心沒肺的鄧禹;論儒雅,有溫潤如玉的劉秀……可是,沒有任何一個似眼前這位,讓人根本找不出任何形容詞來描述。

  凝神細瞧,那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個普通人,可就是這麼一位普通人,讓人一見之下大有自慚形穢之感。

  「劉夫人。」子陵微微頷首,不卑不亢。

  「這……」我囁嚅的不知道該怎麼還禮,緊握的手心裡全是黏濕的汗水。

  程馭呵呵一笑,適時解圍:「這是莊遵,字子陵。真要說起淵源,他可也算是你夫君昔日太學同窗……」

  我愈發吃驚,劉秀的同窗我所熟知的那些人不外乎朱祜、鄧禹、劉嘉……卻從未曾聽說有個叫「莊遵」的人。單看程馭之才,便可推斷他所結交的這位小友定非泛泛之輩,而且……聽程馭的口氣,似乎當日托他出面解我夫婦之危的人正是這位莊遵!

  難道我之前認為是陰識、陰興所托,竟是完全猜錯了?

  我來不及細想,匆匆上前幾步,跪下拜道:「陰姬拜謝莊公子!」

  「不敢當!」莊遵彎腰虛虛一扶,卻並未與我有實質性的接觸,我循禮磕了三個頭,這才算真正謝了救命之恩。

  起身的時候,僵硬的膝蓋一麻,竟然刹那間失去知覺,木鈍得摔下地去。我用手及時撐地,又驚又窘,尉遲峻低呼一聲,急忙將我從地上扶了起來。

  莊遵視若未見,程馭「咦」了聲,兩根手指出手如電的搭上了我的脈息。

  「你……」程馭的臉色轉暗,又氣又驚,瞪著我足足盯了兩分鐘,「你……」他表情怪異,突然把臉轉向尉遲峻,怒道,「我不是關照過,服藥時禁忌甚多,需小心……」

  他向來和顏悅色,這般動怒的樣子不禁把尉遲峻嚇了一大跳,就連我一顆心也是怦怦直跳。

  「小人……一直遵照先生囑咐……不敢……」

  「如今說什麼都晚了!」程馭氣惱的將我的手甩開,「房事乃第一禁忌,我當初怎麼交代你的!」

  「姑娘向與大司馬……分……分……」

  我把頭壓在胸前,又羞又愧,一張臉漲得猶如豬肝。當著三個男人的面被人指責閨房之私,就算我是個21世紀穿來的現代人,也經不起這麼活生生的拿來當教材。

  「欲修長年,必先遠色,矧病者乎!病既因虛致邪,務宜堅城卻寇。新恙後精髓枯燥,切不可為房事,犯房事勞複必死……」

  「嗯哼。」莊遵清了清嗓子,用詢問的口氣打斷程馭的忿忿,「事已至此,再說無益!劉夫人如今可是有何不妥?」

  程馭冷哼一聲,我愈發覺得他雖是在指責尉遲峻照顧不周,同時也是在指責我在夫妻之禮上不夠收斂:「她這雙腿算是廢了!」

  「啊!」我低呼一聲,險些癱到地上去。

  怎麼會發生如此嚴重的後果?為什麼吃藥還與做愛相衝突?我根本不知道服用那三副藥還有這種要命的禁忌!早知如此,當初便是借我十個膽,我也不敢去碰劉秀一根手指啊!

  扭頭去看尉遲峻,已是呆若木雞。大概他見我和劉秀為了納妾的事鬧得不可開交,劉秀又被那些部將纏得分不開身,從未在我房裡留過夜,所以……他是個年輕小夥,要他來轉告我房中禁忌,想必他也開不了口。

  就這麼著……我稀裡糊塗的撞在了槍口上!

  欲哭無淚,我頹然的垮下臉。我的腿……廢了!

  這是什麼概念?是不是意味著我要成為跛子?瘸子?還是……癱子?

  冷汗涔涔而下,刹那間感覺自己真是世上最衰最倒楣的一個!莫名其妙的穿了兩千年,好容易愛上了一個男人,可最後丈夫娶了小妾,不再屬於自己;末了就在自己以為還能靠自身撐起下半生時,卻又殘酷的告訴我——我的腿廢了!

  莊遵問:「可還有什麼辦法解救?」

  我緊張的抱著僅有的期望小心翼翼的看向程馭。

  程馭沉吟片刻:「死馬且當活馬醫吧!我也不敢說有治癒的把握!」

  我心中一痛,黯然閉上眼。

  死馬……且當活馬醫!秀兒!秀兒!你可知我現在的可悲遭遇?你可知我即將面對的傷痛?你可知……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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