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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那老者並不言語,只是捋著自己雪白的鬍鬚,滿是橘皮皺紋的臉上和藹可親的笑著,笑容卻似乎別有深意。

  過得片刻,不等人發問,他突然舉手朝劉秀深深一揖,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不由讓人震驚,那種無法捉摸的神秘感更加濃郁的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老人直起身,手卻未曾放下,身子微側,竟是面朝我所在的方向,又是一揖。

  我無措茫然的左右觀望,卻發現自己身邊除了牽馬的馮異再無他人,他……這是在對我行禮,還是對馮異?

  需知漢代禮儀相當講究,尊老敬長,是為做人道德最基本。那老頭實在沒道理在荒郊野外,對一群陌生而落魄的年輕人如此屈尊行禮。

  行完禮,那老者突然伸手朝南一指,發出從頭到尾第一聲,也是唯一一聲呐喊:「努力!信都郡為長安守,離此只餘八十裡!」

  眾人皆是一愣,也不知是誰先發出一聲驚喜的狂笑,然後大家興奮得一齊跳了起來,歡呼雀躍,喜悅之情難以言表。

  信都郡仍屬更始漢朝,居然沒有投靠邯鄲!

  在這種走投無路的絕境,還有什麼比聽到這個消息更讓人振奮的?

  眼裡火辣辣的,我差點又沒能忍住眼淚,劉秀無意似的回眸沖我一笑,欣慰之色在他眼底閃爍。

  這個消息太過振奮人心,結果分心之餘,誰都沒再去留意那個來歷不明的老人,等到有人回過神想找他再問個清楚時,卻駭然發現老人不見了!

  來時蹊蹺,去時詭異!

  我背上一寒,雖是無神論者,腦海裡卻沒來由的冒出一句熟悉、滑稽的電影臺詞——神仙?妖怪?謝謝……

  「神人也!」也不知誰多嘴,居然當真把我心中所問的答案給念了出來,頃刻間眼前伏倒一片,數十人接二連三的拜倒。

  我滿臉黑線,在這個讖緯盛行的封建社會,再沒有比萬能的神仙更能合理的解釋各類離奇事件,從而愚昧大眾,消除眾人疑慮。

  如有神助!今時今日,我總算真正領會這個詞給人帶來的震撼力了。跪拜在地上的那些隨從們在前一刻還是灰心喪氣,一副世界末日來臨的頹喪模樣,現在卻是一臉誓死效忠的表情堅定不移的望著劉秀。

  我將目光從眾人身上一一滾過,最後落到劉秀身上。原指望他比別人冷靜些,面對這種事情能夠客觀些,可惜我錯了!

  我竟忘了,劉秀再冷靜理智,他畢竟仍是個兩千年前的古人,是個受古代文化薰陶的漢代男子,而不是我這個從小接受21世紀科學教育的現代人。

  他跟我不一樣!我們之間……終究隔了兩千年前的差距!

  §白虎卷 第四章 心系君兮君奈何 影士

  劉子輿稱帝后,河北豪族望風而從,唯有參與過昆陽大戰的信都太守任光、和成太守邳彤二人領兵固守城池,不肯歸降邯鄲政權。

  然而這兩郡的兵力卻是異常薄弱,孤城難守,信都郡猶如刀尖行路,岌岌可危。

  就在我們得「仙人指路」後沒多久,在前往信都郡的路上遇上了邳彤派出的兩千精騎接應,沿途一路護送至信都。任光親率部將李忠、萬脩,等人出城相迎。不久邳彤也從和成趕來相會,為劉秀接風洗塵。

  逃亡將近月餘,終於讓溺水垂死掙扎的我們又緩了這口氣,雖說信都也並非是個理想的安身之所,但好歹不用再過風餐露宿的逃難生活。

  我的腿傷比想像中要厲害許多,請了城中許多醫生前來診治,效果都不算很理想。困境時滿腦子想的只是要如何活下去,溫飽問題得到解決後,我開始為久治難愈的腿傷揪心。

  如果一直治不好,是不是我下半生就得一直躺在床上無法動彈?我的跆拳道,我的理想,我的抱負,我的希望,甚至我的……愛情,都將統統化為泡影。

  那段時間劉秀很忙,整天和部將們商量著是冒險帶著少量的信都兵力衝破重重關隘,殺回洛陽,還是繼續留在河北,以命相搏,保全二郡?

  邯鄲離信都很近,危機並沒有消散,無論是走是留,未來的希望都是微乎其微的渺小。

  白天的時候劉秀一直不曾露過面,甚至連鄧禹、馮異、鄧晨等人也找不到人影,他們丟下我一人住在傳舍,雖然每天都會有醫生來探診,但這種壓抑的封閉式生活馬上就讓我感到一種欲哭無淚的絕望。傷痛拖得越久,我的情緒越消沉。

  更始二年二月,寒冬已經逐漸遠去,可我的心卻仍困在冰凍中沒有走出來。

  夜深了,又一個無眠的夜晚。我閉著眼睛,耳朵卻凝聽著門外的動靜,為了避人耳目,劉秀白天脫不開身有時便會在晚上悄悄過來。

  他來瞧我,卻始終沒有打擾我,每次他都以為我沉浸在睡眠中,殊不知我因為傷痛睡眠極淺,房間裡稍有異動我就立即驚醒了。他不點燭,也不說話,只是坐在我的床頭默默的看著我,有時候會待一晚上,有時候卻只停留短短幾分鐘。

  我能感覺到他的氣息,卻沒法猜透他的心思。

  門上輕輕一響,我心微微一跳,趕緊翻了個身,臉朝內背朝外。這道門外日夜有人守衛,只是大門卻始終未曾上閂。

  等了十多分種,等得我一顆心按捺不住怦怦狂跳,房裡卻沒有任何動靜,連進房的腳步聲,或是些許呼吸聲都沒聽見。

  難道……他不曾來?或是已經走了?

  我猛地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漆黑的房間內有團黑影一閃,顯然被我突如其來的反應給嚇了一跳。我剛想笑,卻突然意識到有點兒不對勁——房間裡除了我和那個嚇得彈跳的黑影外,還有一個影子,靠在牆角一動不動的站著。

  「誰?」我下意識的將手伸入枕頭底下摸劍,房裡的人絕對不可能是劉秀或者其他我認識的人,這種外來入侵的危險氣息讓我整個神經都敏感得顫抖。「什麼人?!」

  「姑娘……」衣袂窸窣,那個離得稍近的人影向前踏了一步,斂衽行禮。

  聲音不高,是個男聲,一聲簡簡單單的稱呼令我呼吸一窒。我的身份向來隱藏得極好,就算是一路逃亡,同行的人也沒瞧出絲毫破綻。

  他如何知道我是女的?既能知道我是女的,那我的身份理應也瞞不過他,為何他不喊我「夫人」,反稱我「姑娘」?

  「你們是誰?」聽他的口氣似乎並無惡意,若是真有歹意,我雙腿傷廢,無法移動,他們要對我不利,當真易如反掌。

  「茲!」那人晃動火絨,一絲光芒在漆黑的房內乍然跳起,照亮了四周丈圓距離。

  借著火光,很清晰的看到一張年輕的臉孔,五官端正,面相淳樸,只是我對這張臉毫無印象,不像是劉秀軍中的將士。

  「姑娘!」他手舉著火絨,突然雙膝落地,竟是朝著我跪下,拜道,「小人尉遲峻拜見姑娘!」

  我不明白他搞什麼玄乎,決定以靜制動。

  他指著角落裡那人說道:「這位乃是程老先生!」

  角落的影子終於動了以下,作揖行禮:「程馭見過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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