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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右手一緊,我的兩條腿自膝蓋以下沒入刺骨的河水中,劉秀右手五指抓住了堤岸旁一塊凸起的石塊,左手緊緊與我右手相握。

  湍急的河流將我的身子衝激得左右搖晃,劉秀賴以支撐的那塊石頭隨時有鬆動的可能,我仰頭凝望,岸上的人趴在地上,試圖從上面去抓劉秀的胳膊。

  可是,他的右臂有傷……兩個人的重量無論如何也不是一條傷臂能夠負載得起。

  「放手……」我低低的說。

  右手一痛,他拼盡全力的抓握,捏得我五指劇痛。

  「放開我……」那一刻心裡突然像是松了一口氣,居然一絲恐懼也感受不到了,我坦然的仰望著他淡淡的笑。

  昨晚說過的話猶自回蕩在耳邊:秀兒……我要你活……我只想你好好活著,哪怕得用我的命來換……

  我願拿命來換你生的希望!

  我放棄的將五指鬆開。

  他似有所覺,瞋目裂眥,眸光中射出前所未有的決絕:「你若放手,我亦放手……你若上天,我必上天,你若下水,我必下水……你在哪我在哪……」

  心猛然一顫,刹那間眼淚奪眶而出。

  右手五指最終重又握攏,十指交纏,牢不可破。

  上游河面上沖下大量碎冰,不時與我的身體撞擊在一起。我咬緊牙關,屏息強忍住雙腿撕裂般的疼痛,大約撐了五六分鐘,岸上的馮異終於想辦法夠到了劉秀的手臂,眾人齊心協力的將他拖了上去。

  我全身麻木,牙關叩得鐵緊,劉秀的左手始終與我的右手緊緊纏連在一起,等到大家一把我拉上岸,劉秀猛地將我緊緊摟在懷裡。

  他的懷抱溫暖而又結實,我打了個寒噤,飄散的意識稍許清醒,渾身發冷,牙齒開始咯咯打顫。

  河面一夜結起的薄冰層負載不起邯鄲大批的追兵,盡數崩潰,半數以上的士兵全部落入水中,慘呼掙扎,水面上撲騰一片。岸上剩餘的追兵除了忙著救人外,只能隔河破口大駡,以洩憤恨。

  「我們走!」劉秀將我打橫抱起,起身時右臂一顫,無力的垂下,險些將我摔落在地。

  「給我!」鄧禹從旁伸出雙手,「我來抱她!」

  劉秀面無血色的沖著鄧禹柔柔一笑,手下卻沒任何動作表示要把我交出去。

  兩人目光膠著,雪花飛舞間似有一層虛幻的迷離,阻隔住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

  馮異低著頭走了過來,用那獨有的磁石般的天籟之音歎道:「我來吧。」說著,伸臂過來接我。

  這一次劉秀沒有拒絕,他將我移交給了馮異。

  馮異的懷抱比劉秀的還要柔軟溫暖,我不停的打著冷顫,貪婪的汲取著他身上所有的熱量。

  「別擔心,一會兒就好!」馮異抱著我上馬,敞開麾袍將我緊緊裹住,牢牢的擁在懷裡,「我保證不會讓你再有事!」

  §白虎卷 第四章 心系君兮君奈何 指路

  相傳周武王伐紂,與八百諸侯在孟津會盟,興兵滅商,在渡過孟津之時有白魚躍入武王乘坐的行船,從此便留下一個「白魚入舟」的故事,傳至後世,白魚入舟被引喻為殷亡周興一種吉兆。

  王霸的一次扯謊,結果滹沱河當真一夜結冰,他在後來跟人繪聲繪色的說起這件事時,一直拿「滹沱凍結」與「白魚入舟」相提並論,久而久之,這件事已被渲染得神乎奇跡。

  劉秀因王霸的急智表示讚賞,當即任命他為軍正,賜爵關內侯。這些以更始帝名義所封的官職對處於風雨飄搖的眾將而言,效用或許還不如賞賜一塊麥餅。

  我們終於平安渡過了滹沱河,雖然冰破的時候,有一些沒來得及上岸的隨從跌進滾滾河流,生死未蔔,即使僥倖逃過劫難的人也都是元氣大傷,然而總體說來,能活著過河總比死在河裡,或者落在邯鄲追兵手裡要強出百倍。

  但是過河之後,我們並未因此脫困,馬上面臨新的狀況——天寒地凍,一路蓬斷草爛,滿目的蕭瑟淒苦。茫茫四野,鷙鳥休巢,征馬彷徨,地闊天長,卻遠不知歸路在何方。

  我們……迷路了。

  臨時躲避在一處廢棄的茅廬內,看著廬外的無聲的大雪漸漸變成飄搖的細雨,聽那雨聲打在茅廬頂上的沙沙聲,怎不叫人倍感淒涼。

  馮異將私藏的一點麥餅用水泡開,加了些不知名的野草,燒了一大甕的麥飯,鄧禹負責生火,眾人將濕衣脫下烘烤,草廬內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氣息。

  我的雙腿被冰水凍傷,膝蓋以下完全沒了知覺,痛覺延續到了大腿,每日疼得我坐立難安。這兩天一直是馮異在照顧我,幾乎吃喝拉撒我都得找他。一開始我還心存彆扭,但劉秀身為大司馬,是隊伍的領軍者,不管到哪都得由他主持大局,不可能二十四小時只繞著我打轉,做我的私人保姆。

  鄧禹倒是一逮著空暇便來陪我聊上兩句,只是馮異防他跟防狼似的,只要他一靠近,便會毫不客氣的沉著臉。

  我當然知道馮異在擔心什麼,從那日我知曉他看到我與鄧禹的分釵之約起,我就知道他會成為捍衛劉秀利益的堅強後盾。

  最後在這種無可選擇的環境下,我不得不學會自我催眠,漠視馮異的性別歸屬。時間相處久了,我漸漸發現就算是開口跟他講要上茅廁這種窘迫私密之事,我竟也能說得臉不紅心不跳,臉皮堪比城牆。

  這場雨足足下了一天,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停止,大家勉強打起精神重整出發,然而失去了方向的逃亡隊伍就像嗅覺失靈的獵狗,不知何處才是生路。

  一上午的時間全花在走走停停,進進退退的尋找出路上,現在河北遍佈劉子輿的爪牙,別說我們這會兒迷路不知身在何處,就算真瞭解自己所處的位置又如何?我們無路可逃!既無法逃回洛陽,也不知該去投奔誰!

  原先還有個耿弇堪當北道領路人,可是自從上次逃亡後他便失蹤了,至今下落不明,生死難料。

  「有人!」走在隊伍最前面的一名隨從大叫一聲,頓時弄得所有人神經兮兮的豎起戒心。

  「何人?」劉秀從軒車上站起身,目視前方。

  打探的人很快一溜煙小跑回來,笑顏逐開:「稟大司馬,是位白衣老者!」

  「單單老者一人麼?」

  「是,並未見他人蹤跡。」

  眾人皆是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正欲過去尋訪老人問路,哪知前頭山路上,一名白衣老者態擬神仙般的向我們縹緲行近。

  老人年近花甲,鬚髮皆白,粗布長衫,風采卓然,仙風道骨,叫人見之頓生好感。可他這副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位山野村夫,如此突兀的出現在這種杳無人煙的地方,著實讓人起疑。

  「老丈!」劉秀原要下車拜見老者,卻被鄧禹攔阻,同時祭遵、銚期、王霸等人也都有意無意的成品字形狀將劉秀乘坐的軒車守護住。

  其實不能怪他們幾個過於謹慎小心,就連精神萎靡不振的我都已隱隱覺察出這位白衣老頭的來歷不簡單。瞧他的年歲明明已相當老邁,然而精神矍鑠,走起路來步履輕盈,完全沒有老年人那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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