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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仲華!」我拉他起來。

  他依然在笑,嘴角顫抖的咧著,眼裡卻是一抹淒厲的絕望。

  我心裡一驚,看到他這般受傷的表情,突然感覺自己毀了他,就像這斷裂的玉釵一樣,我毀了他……

  「分釵破鏡……果然……無法挽回麼?」

  「仲華!」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有那種錯覺,自己仿佛正在一點點的扼殺他?

  「仲華!你看!你看……」我勉強擠出笑容,從他手心裡拿起一股釵笄,草草的將自己的頭髮按男子髮髻的樣式盤於頭頂,然後將那支一半兒的單股玉釵插於髮髻中,牢牢固定住。「我現在可是陰戟呢,護軍陰戟!你看我這樣盤髻,是不是更有男兒氣概?我明年二十啦,你說這算不算是行及冠禮呢?仲華,去年你及冠的樣子可真帥,我瞧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啦!我……」

  我拼命想活躍氣氛,他卻是一言不發,只顧直愣愣的盯著我的發頂。倏地,他伸手將自己頭上的發冠摘下,摸索著將另半支釵笄插入髮髻。

  我呆呆的仰著頭望著他的頭頂發呆,一時之間有點兒反應不過來。他忽然將我攬入懷裡,在我耳邊輕聲允諾:「我現在不勉強你——但是假如哪天你想離開了,只需給我捎句話,哪怕一個眼神,一個暗示,我便會立即帶你走!」

  我身子一顫:「仲華……」

  「傾禹所有,允你今日分釵之約,一生無悔!」他放開我,眼底透著無比的決絕,帥氣的臉上沒有半分玩世不恭的表情。

  他是認真的,並非隨隨便便的說笑……這樣的神情,神聖無欺,我曾見過,與他及冠成人那日在廟堂之上如出一轍。

  須臾,他恢復了常態,憊懶的笑容重新回到臉上,他笑著退後幾步,邊退邊用手指著我笑:「別忘了,這世上並非只有劉文叔能給你最好的!」

  說完這句話,他灑脫的一轉身,留下我一個人站在無人的角落發呆。

  我知道世上並非只有劉秀能給我最好的,我自然知道……淚水無聲的蓄滿眼眶,我仰起頭來,望著凜冽瓦藍,不帶一絲雲彩的天空,眼角笑著流下淚。

  何況……劉秀給我的,從來都不是最好的!

  我們兩個的關係,是夫妻?朋友?知己?還是……愛人?

  又或者,其實什麼都不是!

  我擦乾眼淚。最近情緒太過纖細敏感,動不動就流淚,這實在不符合我的性子。我得趕快把注意力收回來,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我還有一堆的事要做,我要建立騎兵營,要做好護軍工作,要聯絡上陰識的情報網,要繼續寫我的《尋漢記》,還要……尋找二十八宿!

  我很忙,現在忙,以後會更忙!我沒有時間讓自己停留在這裡胡思亂想。

  「啪啪!」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丟開那些奢侈的亂七八糟的念頭,我轉身往馬廄走去。

  鄧禹說,馬鞍已經做出來了,我得去驗收成果!

  一曲悠揚的調子驟然飄起,篴聲卻不曾由低音轉高,竟是突兀的將音律拔高,再拔高,猶如乳燕沖霄。尖銳、淒厲、脆弱……一如我剛才纖細感傷的心境。

  是他!

  篴聲近在咫尺,我加快腳步,穿過中閤,果然在廊廡屋簷旁的那株大樹下找到了那抹白色的影子。

  就在我想靠近的時候,篴聲刹住,馮異收了豎篴,突然轉身而走。

  這下子我反而愣住了,我進門的時候他分明看到我了,為什麼避而不見?他去各郡縣整頓風氣也有好一陣了,好容易回到邯鄲,怎麼見到我反倒如同路人般漠視。

  我躑躅的來到那棵樹下,輕撫樹幹,積雪壓住了松葉,層層疊疊,白色與綠色交相輝映。我轉身,學馮異的習慣將後背懶洋洋的靠在樹幹上,緩緩閉上眼。

  淡淡的松脂香氣混雜著冰雪的寒意,一點點的包裹住我,我心神放鬆的睜開眼。

  驀地,我渾身一顫,雙目圓睜。

  原來……竟是如此!

  從這個視角,竟是將方才我與鄧禹所處的角落,透過鏤空的中閤窗洞,半遮半掩的盡收眼底。

  §白虎卷 第三章 亡命天涯兩相依 亡命

  劉秀北上的下一站是真定所轄射犬城。

  臨近年關,元日將至,即便困苦如我們,也或多或少的沾了點新年的節氣,大家在射犬奔忙之餘不自覺的臉上帶起了笑容。

  我訓練的五十名騎兵也開始似模似樣,我心有所慰,只是時機未到,仍是不便拿出來與人炫耀。

  然而事情並不如我們所想的那麼一帆風順,大年將至之際,一個措手不及的變故驚雷般砸向我們每一個人。

  我們前腳剛離開邯鄲,後腳那個奸險歹毒的小人——趙繆王之子劉林便率百騎兵卒馳入邯鄲城,進駐原趙王宮殿,擁立了一個叫「劉子輿」的傢伙為天子。

  劉子輿封劉林為丞相,拉攏了趙國大姓豪族,封李育為大司馬、張參為大將軍,杜威為諫議大夫,李立為少傅。

  這一切的變故,我們這批更始漢朝的使者一概不知,直到更始二年正月初一,劉子輿命少傅李立起草檄文,分遣使者,徇下幽、冀各州,移檄郡國,我們才慢半拍的驚醒。

  「制詔部刺史、郡太守:朕,孝成皇帝子子輿者也。昔遭趙氏之禍,因以王莽篡殺,賴知命者將護朕躬,解形河濱,削跡趙、魏。王莽竊位,獲罪於天,天命佑漢,故使東郡太守翟義、嚴鄉侯劉信,擁兵征討,出入胡、漢。普天率土,知朕隱在人間。南嶽諸劉,為其先驅。朕仰觀天文,乃興於斯,以今月壬辰即位趙宮。休氣薰蒸,應時獲雨。蓋聞為國,子之襲父,古今不易。劉聖公未知朕,故且持帝號。諸興義兵,鹹以助朕,皆當裂土享祚子孫。已詔聖公及翟太守,亟與功臣詣行在所。疑刺史、二千石皆聖公所置,未睹朕之沉滯,或不識去就,強者負力,弱者惶惑。今元元創痍,已過半矣,朕甚悼焉,故遣使者班下詔書。」

  這份詔書通過層層傳看,最後遞到我手裡,我瞪著它看得滿頭大汗,卻半天也沒瞧出個所以然來。再抬頭看劉秀劍眉緊鎖,一言不發,鄧禹、馮異等一干人等皆是面色鐵青,如喪考妣。

  「這個劉子輿又是什麼來頭?」我明知不該問,卻還是小心翼翼的問出了口。

  如今不比看陰識給的密函諜報,這道檄文詔書上通篇官話,且用的字體還是篆書,我就算能看懂幾個字,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沒人理會,堂上的氣氛靜得嚇人。

  過了一會兒,馬成跳了起來,居然附和著我的話嚷道:「就是!這道帛書上到底寫的是什麼?你們識文斷字的看懂了也不加解釋,坐在那哭喪個臉,真是讓人乾著急!」

  一席話自暴其短卻絲毫不覺愧疚,要不是現在的氣氛實在不宜打趣,我早笑倒了。

  傅俊、王霸、臧宮等人面上皆是一紅,想來他們也是識字不多,武功是有的,只是文墨卻和我一樣不太通,勉強認得幾個字的,平時還能糊弄過去,可真碰上長篇大論的文章,卻都是半瓶子醋,空晃蕩。

  「詔書上說,劉子輿乃是漢成帝遺留在民間的子嗣!」終於,馮異艱澀的開口,他身為主簿,即使劉秀不開口解釋,他也有本份得把話交代清楚。「當年成帝時期飛燕、合德淫亂宮闈,殘害宮中子嗣,即使僥倖孕胎的宮女也無一倖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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