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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你在想什麼?」

  「嗯?」我回過神。

  趙姬笑吟吟的托腮凝望著我,菱角般的朱唇未撅,眼中帶著明顯的笑意:「你今天心不在焉,從踏進我這宮殿門檻起便不停的走神兒。」她抿嘴一笑,沖我眨了眨眼,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心裡一驚,下意識的重複問了句:「想什麼?」

  「你在想……武信侯!」

  我松了口氣,原來她只是在調侃我。

  我並不想對她說起韓夫人惱羞成怒的事情,趙姬才十六歲,雖然在普通人眼中已是成年小婦人,可落在我眼中,卻仍是個不知人間愁苦,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她非常天真,一雙眼清純得就像頭無害的溫順小鹿,快樂時兩眼也會帶笑,悲傷時無需流淚便已叫人心疼憐惜。這般天生柔媚的女子,不需太多調教,已能憑天性擄獲君王的寵愛。

  趙姬原是大家閨秀,千金小姐,就和以前的陰小妹一般無二,她足不出戶,在家裡除了一大堆奴僕外,基本與外人毫無接觸。其實她也渴望有朋友,只是還沒機會交友就被劉玄招入掖庭。

  我的主動示好很輕易的就博得了她的好感,也或許我實在太瞭解劉玄的秉性,對她稍加點撥就讓她榮寵不斷,以至於入宮沒多久便晉封為夫人。之後,在她的父親趙萌的默許,甚至鼓勵之下,她開始放心且毫無顧忌的信任我,如今她對我即便沒有言聽計從,也已是百般依賴。

  雖然趙姬與我親近,前提不過是趙萌覺得我有利用的價值,但這只是趙萌的心思,不等於趙姬。這女孩子待我倒是真心真意,不曾與我設防,只可惜……我卻真是揣著私心在巴結和利用她。

  「娘娘真是說笑了,我想他作甚?」

  「還說不想他!」趙姬突然刮了下我的鼻子,俏皮的笑,「昨晚上陛下都跟我說了,如今朝上的三公九卿們正為了武信侯出使河北的事在爭論不休呢,陛下都被他們吵煩了,今兒個早起我好說歹說,他才肯上朝的呢。」

  「此話怎講?」

  她得意的笑:「瞧你,先前還裝著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其實朝上的事我是不太明白的,只是聽陛下的口氣,好像河北各郡國的勢力非常強大,必得物色一名得力之人前往,否則弄巧成拙反倒不好了。」

  我連忙點頭。

  「大司徒認為宗室成員中除了武信侯再無一人適合持節北上,只是大司馬等人極力反對……」她漫不經心的對鏡試貼花黃,一旁的宮女手捧銅鏡在她身後替她打著反光,另有三名宮女正托著一件深紫色綢緞面的曲裾深衣,持薰爐細細的熏著,室內香氣襲人,這股薰香味與長秋宮椒房殿的香味迥然不同。

  繼劉縯之後擔當大司徒乃是劉賜,他雖是劉玄的堂兄弟,但是與劉縯、劉秀兄弟的交情倒也非淺。

  就眼下看來,劉玄已在洛陽紮穩腳跟,劉縯遇害已過數月,劉秀的無為使得劉縯以前在軍中積聚的人氣與軍威漸漸消彌。對於劉玄而言,劉秀此刻已然不成威脅,他不再將沒有大作為的劉秀放在眼裡也屬正常。

  退一步而言,劉秀無論如何也算是劉玄的族弟,同宗之人甚少自相殘殺,即便當日殘害劉縯,也是由朱鮪等人出面。礙著這層血緣之親,劉玄到底還是念了份情,倒是朱鮪、張卬等人卻固執的抱著斬草除根之心,絕對不會有絲毫手軟。

  「我聽爹爹說渡黃河去北面招降,其實是份苦差事,你和武信侯新婚燕爾自然不舍分離,他若是去河北,你怎能不隨了去?」趙姬回過頭來,「你一個花般嬌豔的女子,怎可去那種地方受苦,不如等陛下退了朝,我找機會替你進言,讓陛下擇旁人去吧。」

  我的心怦然一跳,兩眼發直的望著一臉誠懇的趙姬。半分鐘後,我舉手加額,緩緩拜下:「娘娘!夫君身為劉氏宗親的一份子,理當為陛下分憂解勞。這是夫君為國為君效犬馬之勞的心願,我既為他的妻子,豈能拖累於他。」我重重的叩下頭去,額頭貼著室內鋪墊的貂氈上,眼睛漲得酸痛,「萬望娘娘成全!」

  「哎呀!」趙姬慌張的將我扶起,「你我情同姐妹,說好無人之時,不必行此大禮。你……你夫婦二人實乃忠君仁義之人,僅憑你們的這份心,便該我替陛下謝過你們才是。」

  她單手虛扶,一旁的宮女見狀急忙攙著我的兩側胳膊把我扶了起來。

  我說不出心裡是何滋味,苦澀、酸痛、傷感,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澀一股腦的湧了進來。

  「為陛下,為大漢……為人臣子,理當竭盡全力……」最後的這番話,我如鯁在喉,邊說邊打噎。幸而趙姬沒什麼心機,不僅沒瞧出不妥,反而以為我是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高興得笑彎了眼。

  §白虎卷 第二章 蛟龍入海任遨遊 追隨

  若是當初見識過劉秀在昆陽之戰中雷霆萬鈞之勢的人,必然對他印象深刻,難以忘懷。所以也難怪他即使忍辱負重,裝聾作啞,朱鮪等人始終不肯對他放下戒心。

  有道是寧殺一百,不漏一人,成大事者不玩唬人的那套虛假玩意,動輒必然見血。

  但劉秀畢竟是有些手腕的,從昆陽大戰中便可見一斑,朱鮪、張卬、申屠建、李軼等人強烈反對縱虎歸山,然而劉賜極力舉薦,劉氏宗親之中,劉嘉、劉良更是力挺劉秀。最最讓人叫絕的是,左丞相曹竟,尚書曹詡,這對父子竟也站到了劉秀這一邊,對他的大加讚揚。

  整個朝政上的天平傾斜了,所以等到趙姬的枕邊風這麼不經意的輕輕一吹,劉玄當即拍板,下旨任命劉秀為破虜大將軍,兼代理大司馬之職,持節北渡黃河,鎮慰州郡。

  話說的好聽,官封得也漂亮,帽子挺大,可實際上劉玄未派一兵一卒,說白了劉秀只是掛了個不怎麼樣的漢朝官名去河北,跟隨他同去的都是他手下部將。

  劉秀封將的同時,陰識以妻子產期將近請歸故里,劉玄准奏,升陰識為偏將軍職務,歸邑新野,算是成功由京官往地方官平穩過渡。

  劉秀的送別宴吃了一席又一席,他事先早已將劉黃遣回蔡陽老家,而我自從那次大吵過後便憤然搬回娘家,之後每每聽聞侯爺府內歌舞昇平,卻再沒有回過一次。

  轉眼到了啟程動身之日,劉秀、陰識兩個竟像是事先商量好似的,居然挑在同一天離開洛陽。

  這一日我起了個大早,天剛濛濛亮我便收拾妥當,背了包袱、佩劍出了寢室,才從門裡一腳跨出來,就聽跟前有個聲音不鹹不淡的說:「你到底還是這麼幹了!真是沒一刻讓人省心啊!」

  一個修長的身影掩在廊柱的陰影下一動不動,此時天未大亮,廊上燃了一夜的燭火卻都熄了,未曾再添換新的蠟燭。

  「你這是想阻我?」我將佩劍懸掛於腰側,雙手舉高,袖管滑動,露出一截白皙的上臂。我擺出一副搏擊的姿勢,氣勢淩人,今天無論是誰都休想擋住我的去路。

  陰興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著實欠扁,不過他講的倒是大實話,絲毫沒有遮掩避諱:「你的身手在我之上,我若想攔住你,過個四五年或許希望更大些……」

  我忍不住笑了,戒備之心稍減:「那你是來送我的?」

  隨著旭日初升,屋脊上斜射下的光芒逐漸將黑暗驅逐,陰興完完全全的曝露在陽光下。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睛微微充血,略帶倦意,似乎一宿沒睡:「別以為我想來,是大哥讓我在這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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