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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我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伸手將湯盌端起,思慮片刻,終是不願跟自己的身體慪氣,仰頭喝盡。

  將湯盌放下,我接過琥珀遞來的漱口水,把滿嘴的苦澀味道稍稍漱去,這才問道:「侯爺現在何處?」

  她愣了下,抬頭瞄了我一眼又飛快的垂下眼瞼,小心翼翼的回答:「夫人難道忘了,侯爺昨晚照顧夫人一宿,卯時才離開的,這會兒正躺在隔間休息呢。」

  我冷哼一聲,看來昨晚沒醉糊塗,劉秀果然來了。可他來了又如何?這婚我是離定了,反正這也是他心中所願,只不過不讓他主動寫休書,面子上有點過不去罷了。

  「夫人可要去瞧瞧侯爺?」琥珀又問了句。

  我就像被突然踩了尾巴的貓,頓時尖著嗓子叫了起來:「我去瞧他做什麼?我不需要見他,他也不用再來見我!你這就去收拾收拾東西,等會兒跟我回陰家!」

  突如其來的強硬決定嚇壞了小丫頭,我的憤怒毫不遮掩的暴露在她面前,好在她有些懼怕我,雖然滿臉驚疑的表情,卻不敢多問,低低的諾了聲,端著空盌退了下去。

  我從床上撐起了身子,這裡是接待賓客的門廡,並非我與劉秀的起居寢室,門廡在前院,門口走來走去的閒人多,若是在這裡鬧起來難保不被人看笑話。

  一邊安安靜靜的坐在床上等琥珀收拾好東西回來找我,一邊腦子裡卻像是無數人在打架似的亂著。我這麼孑然一身的回到陰家,該怎麼跟陰識他們解釋?以陰家兄弟的才智,無論我編造什麼樣的理由,也遮瞞不去我和劉秀分手的事實。

  我恨不能抱頭撞牆,想到當初劉秀求親時陰識的極力反對,那時即便陰識有算計我的成分在裡頭,可他畢竟也給過我忠告,是我不肯聽他所言,自願答應嫁給劉秀為妻。

  這些往事歷歷在目,真是越想越覺惱火,壓抑的怒氣在胸中一拱一拱的,一股打人的衝動在急速膨脹。我十指收攏握拳,猛然大喝一聲,一拳砸向對面的夯土牆。

  夯土牆表面刷的一層白灰簌簌掉落,部分塵埃飄入我的眼睛,我下意識的閉上眼,抬手去揉眼。

  「別動!」雙手倏地被人抓住,「你的手流血了,而且手背上也沾了灰!」

  在那聲音響起的霎那,我身子一震,像躲瘟疫似的甩開他:「不勞侯爺掛心!我這雙眼……本來就是瞎的,不然也不會……」

  「好端端的何苦拿自己的身體賭咒?」劉秀輕歎一聲,「你若不想見到我,我走就是。你別忙著揉眼睛,我讓琥珀進來照顧你,還有你的傷口……」

  「滾!」我閉著眼睛怒吼,眼睛裡的異物刺痛眼球,激得我眼淚不自覺的直往下落,「別讓我再見到你,不然我見一次揍一次!」我揮舞著拳頭,惡聲惡氣的警告。

  房間裡安靜下來,我站在原地微微發顫,我不知道劉秀離開沒有,心裡既想讓他趕緊從我眼前消失,又期翼著他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

  我是那麼的相信他!我總以為我和他之間,即使算不上是推心置腹的骨肉親人,卻也是彼此依賴、深信不疑的患難至交!

  深信不疑……不疑?!

  猛然間腦子裡閃過一道亮光。

  不疑……我當真對他做到了深信不疑麼?

  我打了個冷顫,嘴裡不自覺的逸出一聲低喚:「秀……」

  「奴婢給夫人端來的淨水需放在哪裡,夫人是要洗漱還是……哎呀,你的手怎麼流血了?」

  已到嘴邊的話終又重新咽下,我悵然若失地低下了頭。

  他果然還是走了!

  §白虎卷 第二章 蛟龍入海任遨遊 主意

  陰家這回並沒有跟著漢軍舉家遷都洛陽,除了大部分宗族仍留在新野外,就連原居宛城的百來口人丁也沒全部跟過來。陰識帶著妻子和二弟陰興等十多口人暫住在洛陽城上西門大街,漢代的城池皆是坊市分開,上西門附近是處市集,那裡龍蛇混雜,顯然並非是長久居住之地。

  我以前常常因為住的地方靠近圜闠而興奮不已,畢竟出門就能買到東西,逛集購物乃是我的人生樂趣之一,可是現在回想起來,不禁對陰識的別有用心有了一番新的認識。

  古語有云:小隱於野,大隱於市。陰識的做法,也許正好與他處世不偏不倚的求存心態相吻合,況且,市集乃是聚集人氣最佳的地方,三教九流之輩皆出沒于此,陰識若要收集和傳遞情報,這些人也許正是最好的媒子。

  我帶著琥珀也擠到了這處不大的宅院,之前我曾想過無數種解釋的理由,可沒想最後竟一種都沒用上。在這裡住了三天,不只陰識沒問過我一星半點,就連平時最愛冷言譏諷的陰興見了我,也未曾擺出一絲的不悅之色,而陰就則壓根就沒跟來洛陽,據說已被陰識遣回新野老家,伺奉母親。

  我隱隱嗅出一絲不尋常,可待在房裡納悶了三天也沒找不出究竟是哪裡不對勁。我未出嫁前在家向來嘻嘻哈哈,沒一刻安靜,突然之間像這樣什麼都不做的閉門三天,想不引人注意都難。可我的一切反常,偏偏落在陰識、陰興兩兄弟眼裡卻是視若無睹,怎麼也沒想到,陰家上下第一個忍不住好奇和關切之心,敲響我房門的人竟是我的大嫂柳姬。

  柳姬跪坐在席上,因為怕膝蓋著涼,來串門時,她的貼身婢女翡翠手裡還專門拎來了厚軟的墊子。她已經有四個多月的身孕了,肚子雖然不顯大,可我瞧她正襟端坐的模樣也委實替她吃力,於是便請她上榻。

  柳姬搖著手婉言謝絕,她在新野素以溫柔嫻淑著稱鄉里,陰識這幾年納的幾房小妾都是她主動張羅的,且從不以正妻的身份欺壓那些妾室。婚後這幾年她一直未有所出,可我的侄子侄女們倒也沒見得少添,只是不管怎樣她的身份在妾室們的眼中都高高擺那呢,她是正妻,是主母,妾室們在她跟前和翡翠這樣的奴婢沒多大區別,即便是最受寵的姬妾到了她跟前,也得乖乖的按照尊卑禮節給她磕頭,聽她任意使喚。

  漢代的宗族很講究身份,也就是要求子嗣嫡出。親不親生的沒關係,哪怕是外頭抱養的養子,只要名分上是正房所出,這孩子的身份和地位就明顯得比其他兄弟姊妹高出一個級別。如果是長子嫡出,那就更厲害了,只要他老媽不犯大錯,沒被休棄,那他就是未來的家族掌門人。

  我悄悄瞄了眼柳姬短袖遮掩下的腹部,甭管陰識有多少兒子,只要她這一胎是個男孩,那他鐵定就是我陰氏一族的宗子,未來的宗主。

  在現代看多了清宮劇,裡頭常被掛在嘴邊的一句臺詞叫「母以子貴」,可這話擱在漢代得倒個個兒來,換成「子以母貴」才是正解。甭管將來孩子多聰慧,多討人喜歡,嫡出就是嫡出,庶子就是庶子,老媽的身份就是孩子未來命運的保障,這是打從一出生就註定了的。

  「小姑在想什麼那麼出神?」

  「噢!」我回過神,發覺自己神遊天外,短短五分鐘,我胡思亂想的竟然扯到了那麼深遠的家族問題上。

  柳姬雖然正坐,可身子卻下意識的稍稍前傾,一雙手也未曾放在大腿上,而是護在了腹部。她臉上笑容雖淡,但眉宇間露出的卻是真情實意的母性溫柔。我心中一動,忽然想起鄧嬋來,一時間悲切之情更濃。

  柳姬似有所覺:「當年陰家遣了媒人到家中納采,我便曾聽媒人提起你與姑爺間的糾葛,我只是不信,嫁與你大哥後,因你總在病中,半年多都未能見上一面,反倒讓我對了愈發好奇起來……」她輕輕的笑了下,有點不好意思。

  我用一種期待的目光瞅著她,鼓勵她繼續往下說。

  陰小妹和劉秀之間究竟發生過怎樣的一段情結,一直是我心中未解的謎團。以前對劉秀不熟悉,我對這事雖然好奇卻並不太上心,這會子舊事重提,倒讓我來了興趣。

  不只柳姬好奇,換了我,我會更加好奇百倍!

  「後來你身子好了,性子卻並非像外傳的那般抑鬱寡歡,我新到你家為婦,你也未對我多加刁難,反而俏皮可親。嫁到陰家的這麼些年,我看著你一點點長大,在名分上你雖是我小姑,可我自己知道,我心裡更多的是把你當成妹妹來疼愛。」她抬手扶觸我的眉心,眼中憐惜之情大起,「我只希望你能快活些,能看到你像以往那般暢懷大笑,我覺得那比什麼都好……你當初與鄧仲華那般要好,我原以為你會嫁他為妻,誰知造物弄人,最後竟還是跟了……」

  「嫂嫂。」我伏低身子,將頭輕輕枕在她的膝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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