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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然而最終她選擇嫁給了李通!

  我明白她的出嫁就跟劉秀娶親一樣,都是為了使劉秀的「大逆不孝」更加深入人心,混淆視聽。但是對於她最終選擇的丈夫,我卻仍是心存芥蒂。

  什麼人不好挑,為何獨獨選了李軼的堂兄李通?

  「三嫂……」她湊近我,貼著我的耳畔澀然一笑,「你有一顆七竅玲瓏之心,然而我寧願你有時候糊塗些,把事情想得簡單些,那樣你和三哥相處,會比現在更幸福許多!」

  我似懂非懂,從什麼時候起,連劉伯姬也學會講話暗藏玄機了?那般直來直往爽直性子的姑娘,此時即將嫁為人婦,卻是帶著一顆處處警惕的心踏上了軿車。

  她以後會幸福嗎?

  肩上落下一隻手,劉秀從身後摟住我,輕聲:「次元為人甚好,你毋須擔心。」

  我點了點頭,在鼓樂聲中目送軿車遠去。

  是的,即便是權宜之計,劉秀也不會隨意把妹妹的幸福當成兒戲喪送——李通無論從家世、才學、相貌上皆是上上之選。

  伯姬嫁給他,也確實沒什麼不好。

  我微笑著仰起頭,劉秀的皮膚在晚霞的映照下泛出一層透亮的色澤,猶如刷上髹漆的漆器,倍覺驚豔。

  輕輕的將手放進他的大手裡,袖管下我和他緊握雙手,五指交纏。他俯下頭,我倆彼此相顧一笑。

  也許的確是我太過多慮了,如果把什麼事都想得簡單些,我會非常幸福吧。

  因為,劉秀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溫柔之人!與他朝夕相處,並不如我當初對於古代男子想像中那般排斥。

  就在我和劉秀新婚,劉秀有意躲避朝政,韜光養晦的同時,天下局勢卻是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長安城內,因為當年蔡少公震驚四座的一句:「劉秀當為帝!」,引得之前改名「劉秀」的國師公劉歆在道士西門君惠的挑唆下,與衛將軍王涉、大司馬董忠、司中大贅孫伋一起企圖合謀殺掉王莽,恢復劉姓宗室。可沒想孫伋臨了倒打一耙,向王莽告密。謀反之事曝光,王莽將董忠施以剉刑,且株連其宗族上下以醇醯、毒藥、白刃、叢棘……無一倖免。

  劉歆與王涉聞訊後自殺謝罪,可他們的家人,親族卻仍是難逃死罪。

  整個長安朝野陷入一片血雨腥風,王莽自此覺得誰都不可信,他以前最最親信的是王邑、王尋二人。可王尋在昆陽大戰中被劉秀殺了,如今只剩下一個王邑在外地繼續征討叛亂。王莽覺得身邊沒有親信之人,便把王邑召回長安做大司馬,又讓大長秋張邯為大司徒,崔發為大司空,司中壽容苗為國師。

  新朝地皇四年、漢朝更始元年七月下旬,就在新莽政權在長安自相殘殺,天水成紀人隗崔、隗義與上邽人楊廣、冀人周宗等,起兵應漢。這群人起初只有數千人,推舉隗崔的侄子隗囂做了上將軍——隗囂原受劉歆賞識,舉為國士,劉歆死後,他歸了故里。

  隗囂帶領這批人攻下平襄,殺了王莽的鎮戎大尹李育,又遣使聘請平陵人方望為軍師。方望建議他「承天順民,輔漢而起」,隗囂聽從其言,立廟邑東,祭祀漢高祖、太宗、世宗,牽馬操刀,割牲而盟。其盟言曰:「凡我同盟三十一位大將,十有六姓,允承天道,興輔劉宗,如懷奸慮,明神殛之。高祖、文皇、武皇,俾墜厥命,厥宗受兵,族類滅亡。」

  緊接著隗囂又命人寫下傳檄郡國,披露王莽慢侮天地,悖道逆理,甚至鴆殺孝平皇帝,篡奪其位的滔天大罪,檄文遍傳天下:

  「漢複元年七月己酉朔。己巳,上將軍隗囂、白虎將軍隗崔、左將軍隗義、右將軍楊廣、明威將軍王遵、雲旗將軍周宗等,告州牧、部監、郡卒正、連率、大尹、尹、尉隊大夫、屬正、屬令:故新都侯王莽,慢侮天地,悖道逆理。鴆殺孝平皇帝,篡奪其位。矯托天命,偽作符書,欺惑眾庶,震怒上帝。反戾飾文,以為祥瑞。戲弄神祇,歌頌禍殃。楚、越之竹,不足以書其惡。天下昭然,所共聞見。今略舉大端,以喻使民。

  蓋天為父,地為母,禍福之應,各以事降。莽明知之,而冥昧觸冒,不顧大忌,詭亂天術,援引史傳。昔秦始皇毀壞諡法,以一二數欲至萬世,而莽下三萬六千歲之曆,言身當盡此度。循亡秦之軌,推無窮之數。是其逆天之大罪也。分裂郡國,斷截地絡。田為王田,賣買不得。規錮山澤,奪民本業。造起九廟,窮極土作。發塚河東,攻劫丘壟。此其逆地之大罪也。尊任殘賊,信用奸佞,誅戮忠正,複按口語,赤車賓士,法冠晨夜,冤系無辜,妄族眾庶。行炮烙之刑,除順時之法,灌以醇醯,襲以五毒。政令日變,官名月易,貨幣歲改,吏民昏亂,不知所從,商旅窮窘,號泣市道。設為六管,增重賦斂,刻剝百姓,厚自奉養,苞苴流行,財入公輔,上下貪賄,莫相檢考,民坐挾銅炭,沒入鐘官,徒隸殷積,數十萬人,工匠饑死,長安皆臭。既亂諸夏,狂心益悖,北攻強胡,南擾勁越,西侵羌戎,東摘濊貊。使四境之外,併入為害,緣邊之郡,江海之瀕,滌地無類。故攻戰之所敗,苛法之所陷,饑饉之所夭,疾疫之所及,以萬萬計。其死者則露屍不掩,生者則奔亡流散,幼孤婦女,流離系虜。此其逆人之大罪也。

  是故上帝哀矜,降罰于莽,妻子顛殞,還自誅刈。大臣反據,亡形已成。大司馬董忠、國師劉歆、衛將軍王涉,皆結謀內潰,司命孔仁、納言嚴尤、秩宗陳茂,舉眾外降。今山東之兵二百余萬,已平齊、楚,下蜀、漢,定宛、洛,據敖倉,守函穀,威命四布,宣風中嶽。興滅繼絕,封定萬國,遵高祖之舊制,修孝文之遺德。有不從命,武軍平之。馳命四夷,複其爵號。然後還師振旅,橐弓臥鼓。申命百姓,各安其所,庶無負子之責。」

  這道文辭犀利、慷慨激昂的檄文一出,竟是四方響應,數日內召集十萬兵馬,攻打雍州,殺了州牧陳慶。緊跟著打安慶,殺了大尹王向。這股兵力所到之處,隴西、武都、金城、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各郡各縣,竟是紛紛歸降。

  同在這個月,任職新朝蜀郡太守的公孫述,起兵成都。蜀地肥饒,兵力精強,南陽漢軍起兵時,南陽人宗成、商人王岑起兵徇漢中回應漢軍,他們殺了王莽庸部牧宋遵,聚集起數萬人。公孫述先是遣使迎宗成等人入蜀,而後又聲稱:「天下同苦新室,思劉氏久矣,故聞漢將軍到,馳迎道路。今百姓無辜而婦子系獲,此寇賊,非義兵也。」竟是把宗成等人指鹿為馬的說成是假漢軍,殺了他們的同時更是侵吞了那數萬兵馬。

  之後,公孫述自立為蜀王。

  八月,宗武侯劉望起兵,佔領汝南,自立為天子。嚴尤、陳茂前往投奔,於是劉望以嚴尤為大司馬、陳茂為丞相,欲奪天下。

  天下大亂!

  先前縱觀農民起義軍雖多,左右能成些氣候的也只赤眉、綠林、銅馬等幾支隊伍。但自昆陽大戰之後,新朝兵力告罄,實力大減,劉歆等人偷覷機會,意圖謀反。雖然最後謀反不成,卻也成為一個契機,將原本煮成一鍋粥的天下攪得更爛。

  稍具野心的梟雄趁機崛起,打著漢室劉姓招牌的造反隊伍已不單單只更始漢軍這一支。你說自己是正牌漢軍,別人也說自己是正牌漢軍,可最後能入住長安未央宮的劉姓真命天子卻只能有一個。

  我大歎一聲,額頭貼伏在壘滿木牘、竹簡的案上,茫然中透著彷徨。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光武中興?這個已知的結局到底離我還有多遠?

  抑或……歷史已經改變,脫離了我所知道的命定結局?!

  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我搖著頭把腦袋裡閃過的一切不吉的念頭給甩了出去。我搖頭嘆息,忘乎所以,以至於劉秀進了寢室,站到我跟前我都不自知。直到有根手指戳到我額頭,將我的臉抬了起來:「一直搖頭做什麼?」

  劉秀身上換了緦麻,另一隻手舉著燭臺,僅看他的裝扮,我便知道房內已無外人,於是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道:「看了一天,頭有點暈。」

  幸好陰識知道我對篆體字頭大,用來傳遞資訊的簡書寫的皆是隸書,可即便如此,長達八小時坐在案邊盯著這些東西,連蒙帶猜的將它們都囫圇讀了個遍,仍舊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別是那些官面上的通告檄文,斟詞酌句,字字皆是精闢的文言文用語,對於我這個理科出身的准研究生而言,IQ再高也吃不消這麼消耗腦力。

  「那便趕緊歇歇吧。」頓了頓,他望著我沉沉的笑,「我去給你打洗腳水。」

  我忙拉住他:「別……」

  「這不費什麼事。」

  「別去。」我漲紅了臉,拉著他的袖子不放,「你過來坐下,我有很重要的話要跟你講。」

  劉秀是個性子極柔的人,平時我若用這種軟言細語來跟他提要求,他都不會拒絕。果然,他沒再強求,走回來挨著我在席上坐下。

  他坐姿筆直,我卻是兩條腿朝前伸得筆直,後背還順勢靠在夯土牆上,藉以偷懶,減輕腰背肌肉壓力。

  他對我不雅的坐姿視若無睹,只望著我笑問:「何事?」

  我舔了舔唇,思慮再三,終於從案上翻出那塊寫有隗囂檄文的木牘,慎重的擺到他面前。劉秀詫異的看了一眼,三秒鐘後眉心略略一皺,竟是不動聲色的將木牘推開,婉言說:「麗華,你不必拿這個來給我看,我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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