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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只是……聽他的口氣,好像……

  「不錯,異實乃漢軍的俘虜。」他輕描淡寫的說出我心中的疑惑,澀然的苦笑,黯然的憂鬱讓我的心為之一顫。

  他是俘虜!

  「我以郡掾的身分監五縣,與父城縣令苗萌共守城池,抵抗漢軍……」

  我無言以對。

  他嘲弄的看著我:「以為我敗了?不,父城還在,劉秀不過是趁我出巡屬縣時,設伏擒住了我,漢軍想要拿下父城,豈是輕而易舉之事?」

  「嘁,城在又如何,父城總有可破一日,可你若死了,卻不可再活轉了。」我打量他冷淡的神氣,揣測道,「喂,你既是俘虜,為何會在這裡這等逍遙自在?」

  他嗤然一笑:「因我堂兄馮孝和同鄉丁綝、呂晏都在劉秀手下……他們要我效于劉秀麾下。」

  我點點頭:「劉秀人不錯啊,雖然沒什麼大能耐,但至少他為人厚道,絕對不會虧待下屬。」

  他不可思議的盯著我看了好半天,而後把劍扔在我跟前,直起身:「這就是你給劉秀的評價?呵呵,你未免……忒小瞧了他!」

  我被他這番冷言冷語的奚落弄得面紅耳赤,不由跳起嗔道:「既是如此,那你何不降他?」宋、明以後才有忠君不二的思想,在這個兩千年前的漢代,尚不存在什麼一僕不事二主,一臣不事二君的概念,投降也並非是件令人可恥的事情。

  他們信奉的是明君明主。

  「我不能留在昆陽。」他斬釘截鐵的拒絕,「我知道若非劉秀極力保我,王鳳等人當真會對我下殺手置我于死地。」

  所以,他一開始才會誤以為我是殺手。

  我輕輕歎了口氣,他似乎有些話意沒有挑明,我也不好意思太刨根究底,於是想了想,換了個話題問道:「你知道巨無霸嗎?」

  「何為巨無霸?」

  漢堡包——我在心裡答了三個字。

  「就是身長一丈的怪物!」

  馮異眼眸一亮,驚訝道:「難道……這次居然連他也來了?」

  「嗯,來了……聽說還帶了許多稀奇古怪的獅子老虎……」整個一動物園園長,馬戲團團長,他本人明顯可以扮個小丑角色。在這從未見過如此長人的一世紀,他個人本身就是個稀有動物。

  「巨無霸……名字倒挺貼切的。」馮異輕笑,「我聽過他的傳聞,據說天鳳元年,匈奴犯邊,夙夜連率韓博向王莽舉薦一名奇士,高一丈,腰十圍,出自蓬萊東南,因其體形高大,為了迎他進長安,韓博甚至建議加闊城門。」

  「你見過他沒?」

  「無緣得見。」他揚了揚手中竹簫,不是很在意的反問,「你真信世上有人能用鐵箸吃飯、大鼓當枕,獸皮做衣麼?」

  我想了想,答:「信。」在武俠小說裡,這樣的能人異士多了去了,即便是現實中,想要做到這幾點應該還不算太難。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要怪只能怪古人資訊閉塞,少見多怪。

  馮異有趣的看了我一眼,不再吭聲。我頓覺氣氛尷尬,眼珠微轉,沒話找話的搭訕:「你簫吹得極好。」

  「簫?」他愣了下,手腕微轉,手中竹簫在半空中劃了半圈弧,「這是豎篴……」

  豎篴?!不是簫嗎?我漲得滿臉通紅。他手中的東西橫看豎看都是簫,竹管上有五個孔眼,他剛才不是豎著吹的嗎?橫吹是笛,豎吹是簫,難道是我理解錯了?

  「你說的簫是何種樂器?我怎麼從來沒聽過?」

  我退後一步,有點明白過來——敢情在這裡管簫叫「豎篴」?我頭皮一陣發麻,含糊道:「跟……跟這差不多吧,我……我不懂音律,隨口胡說的……你莫見笑。」

  話題扯到這兒,我心裡愈發虛了,此人能文能武,學識只怕不下於鄧禹,我還是儘早閉嘴為妙,否則說多錯多。

  馮異低頭抿嘴輕笑,他笑得十分古怪,我正不明所以,身後傳來沙沙腳步聲,劉秀溫厚的嗓音隨即響起:「公孫……」

  可不待他把話說完,馮異略一頷首後,已飄然離去。

  我微感詫異,轉眼觀劉秀氣色,卻並無惱怒之意,反望著馮異離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唇角一抹怡然笑意。

  「討論完了?」

  「沒完。」這一刻,劉秀的臉上才露出一絲疲倦,困澀的揉了揉眉心,「還在爭……」

  「爭?爭什麼?」我見他臉色不是太好,拉著他躲到樹蔭歇息,「難不成,又是在爭財物?」

  劉秀歎了口氣,無奈的點了點頭。

  我訝然。搞什麼啊,綠林軍那幫扶不起的阿斗,都什麼時候了,不想著如何同心協力抵抗敵兵,竟還只顧自身如何博取眼前最大的財物收益,真是對他們徹底無語了。

  「那現在怎麼辦?」

  「成國公主張撤離昆陽。新兵奇悍眾多,昆陽守備集合全部兵力才不過七八千人而已,以七八千人抵抗百萬大軍,無異羊落虎口……」

  「新軍沒有百萬人,只是故弄玄虛,撒的煙霧罷了……」轉念一想,沒有百萬,也有四十二萬,以昆陽的那點人數,還不夠給人家前鋒營的豺狼虎豹塞牙縫的。

  其實……以我的想法,也是主張撤退的。雖說昆陽的地理位置很重要,當初能夠打下昆陽也不容易,眼下要是放棄了昆陽,就等於把難題丟給了後方的宛城。宛城久攻不下,這萬一要是迎面再碰上個新朝大軍,估計也是九死一生占多數,如此一來,節節敗退,新成立的漢朝政權估計就得灰飛煙滅……

  我打了個哆嗦,這後果,考慮得越深入,便越覺得可怕。

  「不能逃嗎?」我可憐兮兮的小聲問。

  劉秀笑而不語,看著我的眼神溫柔得讓人心醉。他伸出手來,撫摸著我被烈日曬傷的臉頰,連日的奔波使得我現在的皮膚又黑又糙。

  我有點羞澀的低頭。

  劉秀的手指比普通人粗糙,不像是平常養尊處優慣了的公子,這肯定和他經常下地幹農活脫不了干係。

  「麗華,你本不該來。」他幽幽嘆息,又憐又愛的口吻讓我心神一蕩。

  我情不自禁的問道:「你不喜歡我來麼?」

  劉秀瞳色加深,冰澈的眼神仿佛一如溪水般在潺緩流淌,他微笑不語。也許……這便算是他給予肯定答覆的一種?

  我撅了撅嘴,死樣,不肯說是吧,不肯說拉倒,誰還稀罕聽呢。

  五月末的天,豔陽高照,桑樹森森,樹影婆娑。

  這是個晴朗的好天氣。雖然氣溫偏熱,風也不夠涼爽,但是,有劉秀在身邊,能夠這樣面對面坦然的看到他臉上洋溢著的淡淡微笑,我忽然覺得,這其實也能令人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鬆弛與愜意。

  眼皮不受控制的打架,三天三夜積聚的疲乏逐漸發散開來。我打了個哈欠,有只手將我的頭稍稍撥了下,我順勢倒向一旁,閉上眼,頭枕著他的肩,酣然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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