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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不如……趕緊帶人撤吧?」我小聲提議。

  「來不及了!」劉秀轉身就走,腳步邁得出奇快,「你跟我來!」

  回到昆陽縣衙,還沒進門就聽見馬武的大嗓子在那鼓噪得天花亂墜。

  推門進去,北線作戰的主幹將的都在,除了我所熟悉的王鳳、王常,還有驃騎將軍宗佻、五威將軍李軼、偏將軍鄧晨……

  馬武見到我,倏然住嘴,王常不悅的蹙起眉頭,目光冷冷的瞄向劉秀。

  王鳳則是最直接的責備道:「劉將軍,我們正在商議軍務,你擅自帶個女子闖進來,成何體統?」

  氣氛因他一句話而搞僵了,馬武雖時常與我拌嘴,心眼倒還沒那麼壞,見劉秀沒頭沒腦的挨了一頓批,居然仗義挺身道:「陰麗華也算不得是外人吧!」

  王鳳「嗯哼」輕咳一聲,表情嚴肅得好像學校的教導主任。

  我「嘁」的嗤然冷笑,扭頭就走,劉秀順手拖住我的手,我輕輕一掙,擦身而過:「我等會兒再來找你……你不必因我為難。」

  說不鬱悶那是自欺欺人,雖然我為了不讓劉秀難做,主動退了出來,可在經過花園時,終於還是忍不住心底的怒氣,拔劍對著花叢一頓亂砍。

  正發洩到一半,忽然一陣悠揚的簫聲隨風送至,若隱若現,似有似無……音色潺潺,如溪水流淌,直沁心頭。

  我屏息傾聽,那簫音婉轉承吟,如訴如泣,隱隱透著一股壓抑,真真切合了我此時此刻的心境。聽到入神處,我鼻子發酸,胸口像是壓了千斤巨石,堵得難受至極。

  忍不住順著簫聲尋去,轉過一排榆樹,眼前出現一棵聳立參天的桑樹,陽光將樹影拉得一半兒傾斜,光線不明的樹蔭下有個人倚靠樹幹而坐,兩條腿一伸一曲。我所見過的人中,大部分都刻意講究禮儀,站有站相,坐有坐姿,剩下一部分就是如馬武之流的粗人。

  像眼前這樣隨意而坐,雖不符合這個時代的風範,卻並不顯其粗魯,反襯得那人獨有一份與眾不同的灑脫從容。

  那人衣著端正,只是陰影打在他臉上,瞧不清是男是女,我站在陽光裡,只覺得無論是男或女,他都像是一個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神靈,唇邊吹響的天籟之音更是讓人渾然忘我。

  我不敢再靠近,怕打擾到他,遠遠的離他四五丈遠停下,站在烈日下憨憨的聽他吹簫。

  簫聲陡然一轉,音色由緩轉厲,千軍萬馬奔騰之勢像是要從我胸腔中撕裂開,驚駭的瞬間,簫聲遽然而止。

  那人手持竹簫,緩緩仰起下頜,目光冷淡的朝我掃了過來。我心裡打了個突,他的目光冷得像冰,好似刀子在我身上刮過,刻下難以言明的恨意。

  「誰讓你來的?」

  我不禁笑了,他是個男的,而且聲音相當好聽,就和他吹的簫一樣,絕對是精品。

  「我大哥讓我來的。」我撅了撅嘴,想必陰識一番好意,讓我到昆陽來報訊,也不曾料想我會受到如此冷遇。或者說我終究是來得遲了,王莽大軍即將兵臨城下,我的願望是帶劉秀走,可是以劉秀那種看似溫柔親切,實則堅強隱忍的人而言,必然不肯輕易隨我棄城而逃。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唯今之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劉秀願意留下死守昆陽,那我便也留下……

  心裡微微一驚,像是隱隱察覺到了什麼,但我隨即不確定的將這種感覺從心底裡抹去,自哂的搖了搖頭。

  「你大哥?」磁沉的聲音自頭頂陡然灑落。吃驚的同時,我手腕上一陣劇痛,右手的長劍居然就此被人奪去。我想也不想,身體的反射力快過我的腦神經,下一秒我的右腿已夾帶著風聲踢了出去。

  鞋尖離他的臉頰僅餘兩寸,然而就是這兩寸距離我卻再也無法逼近半分——我的劍隔在這兩寸的空間中,劍鋒凜冽,寒意森森。

  背上沁出涔涔冷汗,熱烘烘的濕了衣衫。右腳刹住,腰肢使勁的同時,我左足在原地挪轉了半圈,硬生生的把右腳收了回來。

  長劍隨即移動,劍尖直指我咽喉。

  「原以為派個女子來殺我,未免太小瞧於人,沒想到你還有些本事,倒也算不得是王鳳在肆意侮辱……」

  我倒吸一口冷氣:「你說什麼?」

  從陰影中走出來的男子,一如我臆想中的那麼英俊帥氣,他五官精緻,皮膚細膩,宛若女子,可是配合著他通身逼人的斯文英氣,絕不會有人把他當成女子,哪怕是假想……他長得十分好看,可是正如我一開始的感覺,這樣的人高高再上,猶如神靈,只適合遠觀。

  那對眉烏黑修長,眉心若蹙,即便是在他動怒生氣的時刻,也總有種揮散不去的淡淡鬱悒。他的年紀不大,而我相信我也從沒見過他,可是只一眼,我只餘光瞥了一眼,心臟的跳動便陡然停止了。

  就在我痛苦萬分的時候,心跳從靜止到狂烈躁動,像是要從胸腔中直接蹦出來似的。我痛苦的呻吟一聲,膝蓋一軟,身子癱倒的同時,險些把自己的喉嚨直接往劍尖上送去,若非他撤劍及時,想必我此刻早已一命嗚呼。

  這下,不僅他又驚又怒,我亦被嚇得說不出話來。

  心跳的悸動僅在刹那間,就像是間歇性抽風似的,現在完全感覺不到任何異樣,一切又恢復到了正常。我長長的噓了口氣,用衣袖擦去額頭的冷汗,也不急著從地上爬起來,索性舉著雙手說:「我想我們之間可能有點誤會。」我用嘴呶了呶他手中的長劍,「這只是一時忘了收起來,我並不是提著它來針對你,我……我剛才拿它砍花來著……」越說越小聲,暗暗鄙視自己一把,這般含糊不清、語焉不詳的說詞,鬼才會信。

  白色的裳角徐徐提起,他居然蹲了下來,目光與我平視,眼神也不再那般淩厲,只是憂愁不減。

  「那你究竟是誰?」

  他給了我一個解釋的機會,是否代表著他相信我所說的話?

  我欣喜若狂:「我是陰麗華,我來昆陽……」

  「找劉秀?」

  「誒?」

  「娶妻當得陰麗華!」他莞爾一笑,笑容沉醉迷人。

  我的臉噌地燒了起來。

  「王莽的百萬大軍已經到陽關了吧?」他幽幽的低歎,「明知道這裡是龍潭虎穴,你卻還是闖了來,他發誓非你莫娶,你便以命相報。你們……」我眨巴著眼,他的聲音帶了股磁性,聽起來十分舒服,「我姓馮名異,字公孫。」

  馮異……

  我在心裡喃喃念著這個名字。須臾,好奇的問道:「你是昆陽縣令麼?」能夠出入縣衙的人,應該是個有官職的人吧。我打量他氣質高雅,更具濃濃的書卷氣,不像是個卑微的小人物,故此大膽的設了猜想。

  他嘴角抽動,似笑非笑的瞥了我一眼:「我不是昆陽縣令……我任職郡掾……」

  郡掾?

  更始漢朝建立之初,對於這些繁瑣的官職稱謂我頗為費心的鑽研過一回。瞭解這個「郡掾」應該算得上是郡國級別中的兵政官員,郡掾祭酒,主管教育,可見此人應飽讀詩書,肚裡子有點墨水,而且既是郡掾,屬於武官中的文職,自然該是能文能武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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