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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陰識回家了?我眉心一動,心裡欣喜的升起一股希望的火苗。有陰識在,陰家就算是化為白地,家中老少也必能保得安然無恙。

  劉秀放下耳杯,微微一笑,聲音細若蚊蠅:「次伯這幾年花在陰家莊園的心血果然沒白費,陰家固若金湯,門客人才濟濟,別說一個小小的新野宰蘇康,就是甄阜親自領兵南下,也未必能輕鬆拿下陰家。」他側過頭來,彎彎的眼瞼洋溢起一抹醉人的笑容,「麗華,以你大哥的能力,雖不能保全鄧府,然而要保全陰家卻是綽綽有餘,二姐夫這次能帶著內眷賓客全身而退,未嘗不是他的功勞。他托二姐夫帶了口訊來,讓你速回新野。」

  我才欲張口,他已快速在食案地下握住我的手,「他知你性野,絕不肯乖乖聽勸,所以這口訊不是帶給你的,而是說予我聽的。」

  這一次,他的手攥得很緊,捏得我指骨有種抽痛感,我疼得吸氣:「為什麼我就非要聽你的呢?這口訊帶給我或是帶給你,又有何區別?」

  他靜靜的望著我,眼裡氤氳如霧,已沒了半點笑容,眉宇間淡淡的籠上一層憂色:「你問我勝算幾何,我無法答你。換作以前,我從不做心裡沒底的事情,可是眼見得被逼到今日這付田地,我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麗華,你是無辜的,你不需牽扯到這些紛爭裡來。」

  心口揪疼,有點酸,也有點澀,說不出到底是何滋味。我咬了咬唇,仍是那句話:「我憑什麼要聽你的?」

  他一愣,而後淡淡的笑了,眉宇間的憂色不減:「是,你的確沒必要聽我的。」鬆開我的手,繼續埋頭喝酒,這一場口舌之爭,竟像是完全沒發生過一樣。

  馬武舞完劍後,眾人喝彩捧場,我意興闌珊的也拍了兩下手,明顯應付的樣子讓馬武興奮的笑容為之一收。

  酒到酣處,氣氛愈加熱鬧,在場的除了劉秀素來內斂文靜,唯一還能保持莊重有禮的便只劉玄一人。

  從頭到尾他看似都在不斷的敬酒、陪酒,到現在即使沒有百杯,就眼前一尊足有十斤重的陶罐擱下時搖晃的程度,也可猜出尊內所剩酒水已是不多。漢代的酒水多為糧食釀制,酒精濃度的確不太高,但是酒畢竟是酒,像他這麼海量,且喝下去面不改色的,在現代當個公關部經理是絕對沒問題了。

  我對劉玄有種莫名的戒備抵觸心理,這也許是因為他是目睹我發狠狂怒,甚至錯手殺人的人。

  「劉……文叔。」我目光偏移,落在王匡、王鳳兩兄弟身上,「當年的綁匪三人,我大哥未曾加以任何追究,是否就是應了今日這般局面?」

  我等了兩三分鐘,他只是不答,也不看我,當我是空氣。我並不生氣,慢騰騰的像在自言自語,「馬武在這裡了,那麼成丹和王常又在何處呢?」我眨眨眼,湊近他的耳鬢,吐氣,「不會是湊巧在下江吧?」

  劉秀的耳廓居然發紅了,輕咳一聲,膝蓋微微挪動,與我重新拉開些距離。

  我哧的低笑,越發肆無忌憚起來,恬著笑臉繼續挨近他。他被我逼得沒法了,終於悶聲說道:「當年馬武、成丹、王常三人之所以綁你勒索贖金,正是為了前往綠林山投奔王氏兄弟。後來綠林山遭瘟疫之擾,被迫分兵下山,成丹和王常眼下的確是在下江,他二人正是下江軍的首領。」

  我冷哼一聲:「我大哥沒殺他們,也沒將他們三個押送官府,一是看在王氏兄弟的情面上,二也是未雨綢繆……」心中忽然一動,有句話想說卻未曾說出口。

  陰識!如果四年前就能預防到今日的局面,可以想像他的心智與計謀有多異于常人。

  劉秀輕輕一歎:「次伯是人才,可惜他是個方外閒人,不肯……」

  我心中一動,往後飛快退開:「是麼?我大哥是個精明睿智的閒人,我卻是個盲目任性的野人。」不等劉秀開口,我已冷笑出聲,「劉秀,你還真是個務實的商人,從宛城轉一圈回來後,你便由原來的不聞不問突然轉變成出謀劃策,你投入得可真是快啊。哼,我陰麗華再天真也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你現在犯不著為了我大哥討好我!為朋友我兩肋插刀在所不惜,那些帶著某種目的才接近我的人,在我眼裡,卻是連條狗都不如。」

  我站了起來,無視於堂上眾人訝異的目光,淡淡的施禮:「既是兄長之命,陰姬莫敢不從,這便收拾行囊,回新野家去。諸位告辭!」

  劉秀仰著頭,目光幽然澄淨的望著我,那雙湖水般清澈的眼眸中再次流露出一種哀傷的氣息。

  我不懂他,從一開始就不懂這個男人,也許他是故意要激怒我,也許他是不擅長剖析自己的內心,也許他是……為了我好。

  然而我卻覺得和這樣的人交往實在太累,什麼話他都不明明白白的說出來,什麼事都要靠我來猜……這樣太累!

  我狠狠心,毅然轉身。

  不管了,由你去!是死是活,由你去!我的人生由我定,你的人生始終歸你……

  §青龍卷 第四章 生離死別斷人腸 生離

  我幾乎是帶著一種賭氣的性子離開了棘陽,走的時候甚至拒絕了劉縯提供的輜車。其實倒也不是真的不接受,故意給自己的兩條腿找罪受,只是一想到他們馬上就要攻打宛城,軍中輜重本就不充裕,能省還是省些吧。

  這本是我的一番好意,可我卻偏學劉秀的作派,不說真話,還擺出一副「誰要你們施捨」的樣子,把劉縯氣得當場抓狂。結果臨走那天,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我和劉縯兩個當真在院子裡動起了手。

  都說拳腳無眼,我當時正在氣頭上,別說劉縯皮厚肉糙,就是細皮嫩肉的劉秀,我也照揍不誤。最後劉縯一個沒留神,挨了我一記迴旋飛踢,身子倒飛出去兩米,活活把潘氏、劉黃、劉元等女眷嚇得個魂飛魄散。

  「姑娘,為什麼我們不往南,反而要往北走?」

  我走路早已成習慣,胭脂雖是奴婢,可一向不曾幹粗活,從沒吃過這等苦頭,一路上少不得唉聲歎氣。

  「你就那麼急著回家?」我停下腳步等她跟上,乜著眼輕笑,「你就不怕我大哥揭你皮了麼?」

  胭脂白了臉,哆嗦道:「姑娘莫嚇奴婢,但凡大公子有責罰,還請姑娘代為求情些,免得奴婢多挨皮肉之苦。」

  我噗哧一笑,從她肩上將包袱卸下,隨手背在身上:「走吧,希望天黑之前能趕到那裡。」

  胭脂不敢讓我背行李,爭執了老半天終是搶不過我,只得苦著臉問:「姑娘到底是想去哪裡?雖說姑娘本事了得,可如今兵荒馬亂,四處都有流民匪類,姑娘畢竟還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家……」

  「我去小長安。」我幽然歎氣,心裡填充的盡是苦澀,「我答應過表姐,要帶她回家……」

  轉念想到鄧家已化為灰燼,就連祖上墳墓都被刨挖殆盡,當日若非我無能力將她的屍身帶回新野,只怕如今她的骸骨也已慘遭淩辱,曝露荒野。

  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眼見天色陰沉下來,急忙催促胭脂:「快走!快走!能用跑的最好。」

  小長安其實是個村落,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和胭脂趕到村口的時候,天已擦黑,灰濛濛的頭頂突然飄下一朵朵雪花。

  飄雪如絮,扯不斷,理還亂。

  當夜借宿在一戶農家,因家室簡陋,沒有門廡,我和胭脂只得在豬圈邊上的一間堆放雜物的房舍裡擠了一宿。

  緊靠著豬圈的就是茅廁,這一晚不只是受凍,還得憋氣,好容易撐到天亮,出門一看,我不禁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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