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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我不禁張大了嘴,眼珠險些脫眶。

  為什麼我每次見他,他都會帶給人一種……呃,難以想像的意外驚喜呢?

  「哈哈哈……」那四個人驀地指著劉秀捧腹大笑,前俯後仰,只差沒從馬背上跌下。

  我耳朵微微一燙,不自覺的低下頭。

  我敢打賭,那頭青牛一定是劉家田裡犁地用的耕牛,因為那副笨重的犁具還在牛脖子上套著呢。

  「劉秀,你大哥是柱天都部,你難道要騎著頭牛上陣替他殺敵不成?」

  「以他那縮頭烏龜的性子,我才不信他敢上陣殺敵,他騎頭牛出來,八成是為打下長聚後馱財物方便……」

  「劉文叔,你要臉不要?」

  「你可真是孬種,以往曾聽你大哥說你是個胸無大志之人,果不其然……你可真丟盡了劉家人的臉!」

  「他也算是高祖的後人?哈哈哈……騎牛將軍乎?」

  一群人肆意大笑,極盡嘲諷之能,我聽得怒火中燒,一個箭步沖上去,當先抓向那笑得最歡、講話最刻薄的傢伙,揪著他的衣領使勁一甩,竟把他輕而易舉的拽下馬來。

  這時的馬匹還沒有配高橋馬鞍和馬鐙,靠的全是兩條腿夾著馬腹保持平衡,他笑得正得意倡狂,絲毫沒防備我會怒氣衝衝的把他掀下馬。只聽「砰」的聲巨響,他四腳朝天的摔了個仰八叉,連連呼痛慘叫。

  我哈的一笑,走過去抬腳對準他胸口便踩,他嚇得面如土色,尖叫道:「救命啊——」這一聲又尖又細,就像一隻被人卡住脖子的草雞。

  沒等我這一腳踩實,胳膊上忽地一緊,有人抓著我的胳膊把我拖開,我手肘下沉,下意識扭身就是一拳。

  拳風虎虎,在砸到那筆挺的鼻樑前我收住了,一顆心怦怦直跳:「要命,你拉我做什麼?」

  劉秀的那張臉就在我拳後一寸距離,險些被我砸成熊貓眼。我心有餘悸的收回手,底下哀號的人趁機就地滾了兩滾,手腳並用的爬了起來,狼狽的跳上馬背。

  我掙了掙胳膊,劉秀仍是抓著我不放,手勁不見得捏疼我,卻也輕易掙脫不開。我急道:「你拉著我幹嘛,他們要跑了……」

  一陣淩亂的馬蹄聲響,我回頭一看,果然那四個該死的傢伙騎著馬落荒而逃,跟之前擺出的氣定神閑相比,現在他們逃得比兔子還快。

  「劉秀!」我氣得跺腳。

  他終於鬆開了手,面色如常,看不出半點生氣的樣子,甚至連絲毫情緒的波動都沒有,就像一處平靜無波的湖水。我退後一步,呼吸急促,胸口不住起伏,這算什麼人?這算什麼表情?

  他能不能發洩點不同的情緒讓人看看?

  「你太衝動了!」他淡淡的笑了下。

  我腦袋裡嗡的聲,像是有什麼東西不受控制的炸開了:「我衝動?你再說一遍!我衝動?!」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他比我高出半個頭,即使我踮著腳尖也夠不上他的高度,可我已經氣昏頭了,雙手抓著他的衣襟,猛力的搖,「你他媽的還有沒有良心?我這麼做是為了誰?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你以為我是你麼?居然那麼冷血……明知道馬武就是當年綁架我的歹徒,你卻還要幫著他說話!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馬武是什麼人,別告訴我當年的綁架事件你都不記得了,別告訴我……」

  「唉。」耳邊幽幽響起一聲低歎,緊接著一股力道將我拖入懷中,「別哭,就都算是我的錯,還不行麼?」

  「我哪有哭?!」我倔強的抬起頭來,眼前一片朦朧,眼眶裡浮著水汽,眼淚頃刻間便要奪眶而出。我抬手揉眼睛,尷尬得聲音發顫,「胡說八道!我為什麼哭,眼花了你——」頓了頓,不甘心的繼續蹂躪他的衣服,拳頭一下下的砸向他胸口,「什麼叫就算你錯了,難道不是你錯了嗎?難道還是我錯了嗎?」

  他哧的一笑。

  我仰起頭來,刺眼的陽光照在他臉上,皮膚白皙得叫人有些嫉妒,那雙氤氳的眼眸近在咫尺,琉璃一樣的顏色。眸色如水,一點瞳芒絢爛得就像夜空中的宸星。

  星星正倒映在湖面上!

  我心裡忽然感慨的冒出這麼一句。

  原來人的眼睛,竟然可以長得這麼漂亮。平時他總是笑眯眯的,讓人不曾注意他的雙眼,現在貼近了細看,才發現原來他的眼睫很密很長,就像蝴蝶的翅膀一樣,眨眼的時候會讓人有種翩然飛舞的眩惑。

  「在想什麼呢?」他輕笑。

  「沒……」細若蚊蠅,我猛地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剛才花癡的樣子被他看得一清二楚,真是糗斃了。

  「那怎麼突然沒聲了?」

  我一掌推開他,勉強退後三步:「罵得口幹,省點口水不行啊。」

  他笑著轉身,從青牛角取下一隻黑沉沉的陶罐遞給我,我遲疑了下沒立即去接。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有不少人看到了剛才我咆哮的一幕,這會兒正側目帶著笑意的注視著我倆。如果說我不尷尬,那是扯謊,我只覺得耳根子火辣辣的發燙。

  劉秀拉起我的手,穩穩的把陶罐放到我手裡。陶罐子很不起眼,兩個耳鼻口上栓了股麻繩,可是罐身很乾淨,裡頭盛裝的水質也很明淨,我捧著喝下第一口時感覺一股冰冷直透胸臆,凍得我打了個哆嗦。

  「上來吧!」喝水的時候,劉秀已經爬上了牛背,伸手拍了拍自己身前,「走太多路當心待會兒腿疼。」

  我撇嘴:「能不能不坐?」

  他靜靜的望著我。

  「你不覺得……騎牛真的很……你都一大把年紀了,又不是小牧童。」

  「一大把年紀……」他低低的重複,又好氣又好笑的彎起了嘴角,「你認為我很老麼?」

  「不是,我沒那意思……」我說的是真話,他才二十七歲,擱古代算是青春已過、老樹不開花的年紀,但是如果用現代標準衡量,那可是最佳王老五的美好時光。

  沒等我把話講完,他突然彎腰抓住我的右手,使勁往上提的同時,另一隻手在我後腰輕輕一托,瞬間將我拉上牛背,穩穩當當的坐在他身前,動作快得出奇。

  驚呼聲梗在了喉嚨裡,我愣是沒喊出來。等到回神的時候,那頭牛已經開始哞哞叫喚著往前踱步了。

  「我說……」我咽了口幹沫,有點驚恐的抓住了犁具套子,牛背上光溜溜的,突起的脊樑骨戳得我屁股疼得要命。回頭看了眼劉秀,他卻仍是一派氣定神閑、悠然自得,好像騎的不是牛,而是匈奴馬。

  「我說……」手上一滑,險些摔下牛背去,我急忙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我說你真打算騎著這頭大笨牛去打長聚嗎?」

  「有何不可呢?」他的聲音低柔,透著笑意,磁沉的聲音從他震動的胸腔中迸發出來,很是動聽,「古有黃飛虎騎五色牛,助西伯侯姬昌建周,如今我劉文叔為何不能騎牛,助兄長複漢?」

  我瞠目結舌,以前即使和劉秀打過不少交道,也從沒聽他這麼意氣風發的說過這樣豪邁的話。印象中唯一曾有過的一次,還是在宴請蔡少公的宴會上,他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說了那句「怎見得是說國師公,怎見得非是指我呢?」

  不過他那天之後的表現,卻又實在叫人無法恭維。

  可是……為什麼剛才說出這番豪言壯語的劉秀,會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天的情景呢?

  牛脖子上掛著一隻銅鈴,走路搖晃的時候會發現沙啞沉悶的響聲。我側耳聽了會兒,忽而一震,恍然大悟——怎麼沒想到這一層原因呢,劉秀之所以落魄到無馬可乘,不得不騎牛上陣,全是因我之故——他的那匹馬,早在小長安就被我殺了,甚至就連馬肉也被我和劉玄瓜分殆盡……

  我倏然回頭,呆呆的看著近在咫尺的他。

  一時間神魂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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