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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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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馬車留給你……」隔著竹簾,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聽出話語中沉甸甸的分量,「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把鄧嬋安然送回新野。」 我的心倏地一沉,這實在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了,於是一咬牙,堅定的說道:「不用擔心,你大可放手去做你應做之事,我會負責把表姐送回家!」 劉秀沉默片刻,輕輕的將趕鞭擱在架子上,縱身躍下車轅:「路上小心!」 「嗯。」我沒立即掀開簾子出去,輕輕的應了聲。 他站在車下身形屹然不動,劉稷催促了幾次,他卻置若罔聞。我心裡一緊,衝口喊道:「你也要小心……」 他沖著車內點了點頭,這才轉身跟著劉稷去了。 §青龍卷 第三章 自古紅顏多薄命 生死 出城時並沒費太大的事,守門的小卒見車內就一半死不活躺著不動的孕婦,二話沒說就揮手放行了。 我從未趕過馬車,也從不知道這看似輕鬆的活其實一點都不輕鬆。在城內街道筆直順坦,我還容易掌控些,可到了荒郊野外,那馬就開始不聽使喚了。我不抽鞭子,它自顧自的溜達到路邊啃青草;鞭子抽得輕了,它左右前後亂踱步;抽得重了,它突然尥起蹶子便狂奔發癲,橫衝直撞,大有不把馬車掀翻誓不罷休之勢。 九月的天氣,原該涼爽怡人,可我卻被一匹馬整得大汗淋漓。 道路顛簸,我還好些,但鄧嬋是一足月的待產婦,挺著個大肚子在車子受難的滋味卻想來不會好受。出宛城時她還是躺在車裡紋絲不動,像是傻了,可沒等我把車趕出五裡,她就開始哼哼了。 先還很小聲,漸漸的呻吟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讓人揪心,我就算想狠心忽略都不成。 「疼啊……」終於,她開始大聲嚷叫起來,「疼死我了!我要死了——疼、疼死了——」 我持鞭的手一抖,愈發不知道怎麼趕車了。 鄧嬋的叫聲一聲比一聲淒厲,眼見得日頭一點點的從地平線上往下墜落,我的心不禁也跟著顫抖起來:「表姐!你撐著點,算我求你……無論如何請你撐著點!你可別在路上生啊!」 我的哀求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甚至連一點微薄的安撫性也不具備,鄧嬋反而叫得更大聲了,不斷在車子裡打滾似的亂撞東西,我能清晰的聽到陶罐碎裂的脆響,能清晰的聽到她越來越粗重的喘氣聲。 「麗華……我不成了……」她憋氣,伸手過來拽簾子,「幫幫我!麗華……」 我焦急的扭頭,只聽「嘩啦」一聲,偌大一片竹簾子竟被鄧嬋拽塌,她的手指緊緊的握成拳,竹片的碎屑甚至還插在她的掌心,殷紅的鮮血順著指縫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鄧嬋?!」我慌了神,顧不得再控馬指揮方向,反身爬進車廂。 鄧嬋面色煞白,眼神渙散的望著我,開裂起泡的嘴唇緩慢的一開一合:「我……不生,麗華,幫我……不生……」 她蜷縮的躺在車廂裡,空間逼仄,她的腿無法伸直,彎曲的膝蓋在劇烈的顫抖。我無措的望著她:「我要怎麼幫你?鄧嬋,我要怎麼幫你?」 要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六神無主,慌手慌腳的托著她的頭用力試著想將她扶起來。 「啊——」她淒厲的慘叫一聲,許是牙齒咬到了舌頭,雪白的牙齒上沾染殷紅的血絲,森冷的咧著,說不盡的恐怖。 她憋住一口氣,似乎這口氣永遠也緩不過來了,膝蓋的抖動帶動整個身子劇顫,抖著抖著,最後竟像是肌肉痙攣般抽搐起來。 「鄧嬋——」 「嗯……」她呻吟,時而慘叫,時而低喘。迷殤的眼神,瀕死的掙扎著,這一幕在我眼前不停的晃動。 我顫巍巍的將她放平,低下頭,目光往下移動,只見自己膝蓋所跪之處,正在逐漸漫開一汪血海。 血般絕豔的紅色蜿蜒至車廂的各個角落,我打了激靈,雙手扯住鄧嬋深衣長裾的裾角,用力一撕。可我之前已駭得手腳發軟,這一扯竟然沒能把裙裾扯裂。 我隨即低頭,用牙咬住布料的一角,用手借力一扯,只聽「茲啦」一聲,裾尾終於被我扯裂。 深衣內是一條沒有縫襠的白色長袴,我已經看不出它原有的顏色,鮮紅的血液將它染成了暗黑色。 我從不知道原來生孩子是這麼恐怖的一件事,原來一個女人體內居然可以流那麼多的血…… 「表、表姐……鄧嬋……」我哽咽的帶起哭聲。天殺的,這個時候我腦子一團糨糊,渾渾噩噩的像是經歷了漫長的一個世紀,根本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麼。 「痛……」鄧嬋的眼睛閉著,呻吟的聲音也越來越低,「我不要生孩子……」 「鄧嬋……你撐著點,求求你!你現在不能放棄啊……」 「我根本……嗯——哼。」她抽搐得愈來愈厲害,一陣陣的肌肉痙攣,樣子十分駭人,「不……愛那個男人,我……為什麼要……替……他生……」 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聲嘶力竭的瘋狂呐喊:「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車廂內的光線越來越暗,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整個天地間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我再也看不到鄧嬋的樣子,只能聽見她斷斷續續的痛苦輾轉、呻吟:「表……哥……表哥……表哥……」 我泣不成聲:「鄧嬋,你醒醒,求你把孩子生下來……你不能這麼不負責任……」 「唉……」她突然幽幽的歎了口氣,語音低迷淒婉,透著無限絕望,低不可聞,「你、你……為何從不看我……一眼……」 我哭了許久,她卻再無動靜,甚至連半絲歎息也吝於再施捨給我。我麻木的跪在溫熱的血水裡,渾身冰冷。 「鄧嬋……」顫抖著雙手,我摸上她的身體,她就這麼躺在我面前,面龐冰冷,氣息全無。 寂靜的夜色,濃得像團永遠也化不開的墨。 我身子一震,只覺得胸口撕心裂肺般的劇痛,呆呆的跪在她面前,捧著她的頭痛哭失聲。 天亮了,當曙光透射進充滿血腥味的狹小車廂時,我瞪著乾澀空洞的雙眼,愣愣的望著渾身冰冷僵硬的鄧嬋。她的面色在光線下泛著青紫色,眼瞼緊緊的閉著,我輕輕用手撫上她的臉頰。 這是張年輕漂亮的臉孔,這是個生機勃發的年輕生命,她才二十歲……才只有二十歲! 我木然的脫下外衣長襦,替她披上,動作輕柔的替她把散亂潮濕的頭髮重新梳好,回想那時她送我華勝時曾有過的盈盈笑語,如今卻都已經不在了。 整理妥貼後,我拉起她僵硬的胳膊,將她背到了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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