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孝恭仁皇后 | 上頁 下頁 |
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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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德仍舊示意五兒把茶奉上,自己扶了海棠站起來,走到胤禛身邊:「我老了。」她慢慢地坐下,盯著窗外那一對鴿子,「自從聖祖爺走後,我夢裡仍舊是常常夢到他,一閉眼睛他就又站在我的眼前了。」寧德的嘴角蕩起了淺淺的笑意,仿佛陷入了溫暖的回憶中,「他似乎從來也沒離開過我一樣。其實我和你皇阿瑪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他是個愛跑的人,下江南,出塞外,又是親征噶爾丹,尤其是後幾年在宮裡的日子還比不上在宮外的日子多。」 胤禛望著那個融在光陰裡的額娘,是那麼的不真切。她原先年輕的時候就愛穿那些素色的衣服,那是自己還會替她遺憾,為何從來就不曾見到額娘像旁的母妃一樣穿些鮮亮的衣服。彼時,他年紀甚小,還正是愛紅綠鮮豔之色的時候,並不知曉那純色的好處。及至如今年紀漸長,方才明白。額娘仍是如依的打扮,卻讓自己分明覺得額娘根本沒有老去半分,仍是以前那樣從容不迫的氣度。 「皇上能有今天的一切,都是皇上自己努力得來的。我這個額娘不能幫上你一點忙,一個深宮裡的婦道人家不配,也不值得皇上與滿朝文武們為我上徽號。昔年你皇阿瑪在平定三藩叛亂的戰爭後,朝臣們要給太皇太后加上徽號,皇祖母說:『皇帝應受尊號,以答臣民之望。予處深宮之中,不與外事,受此尊號,於心未愜。此典禮不必行。』我如今連孝莊太后的一半功績也沒有,哪裡有臉面去要這個徽號。至於搬去甯壽宮的事,額娘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麼,如今便求你一會吧。」 胤禛誠惶誠恐:「額娘快不要這樣說。」 寧德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我知道,你也是一片孝心,希望額娘過得好些。我一個老婆子住在後妃住的六宮裡面算是怎麼回事?媳婦們來請安也會覺得奇怪,更別說日後的朝臣百姓會如何說了。所以額娘這一次要你擔耽了。這裡是我住了一輩子的地方,我十五歲入宮之後,便一直住在這裡了,在這裡生你,在這裡生祚兒,生長安,烏玉齊,還有你十二妹妹,和十四弟。我和你皇阿瑪的所有故事也都發生在這裡。額娘老了,自己明白日子也不多了。如今西北那邊還是不穩定,我這一挪宮,內務府裡頭又要花一筆銀子。甯壽宮裡雖然說什麼都有著,大件物品也不必添了,但是仁憲皇太后過世也有六年了,皇上自然要在甯壽宮整修一番才能讓我住進去。這一整修,他們下面巴結的巴結,虧空的虧空,雁過都要留毛,何況這樣一筆肥差。替太后佈置房子,他們下面自然不會省著,橫豎都是皇上的一片孝心,自然花的越多越顯出皇上的孝德來。」 胤禛心裡漸漸升起熟悉,寥落的情緒,那些陳年的舊事在寧德細細的叮囑中一件件浮上心頭,他有些動情拉著寧德的手道:「額娘,你還年輕著,不要瞎說。額娘說的道理朕也明白,如今朕登基大統,正要處理那些貪墨舞弊的案子,總要教他們那些狗奴才知道,伸著手等發財的日子就要結束了。額娘一定要看著朕,等朕實現那一天的時候,給額娘蓋一間世上最美的宮殿。」 寧德笑了笑,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清楚,胤禛像她感情都不外露,難得他這樣的孝順,還知道哄自己開心。她想著,也許這是一個機會,借著這個機會能把他和十四的恩怨給了了,於是寧德娓娓地道著:「還記得小時候禵兒偷糖吃的事麼?」 胤禛記起往昔,嘴角也不覺掛上了一抹笑意:「記得。」那時胤禵愛吃甜食,尤愛敏妃章佳氏那裡的糖蓮子,一吃竟是吃上了癮。一日下去,竟有幾十顆,嬤嬤們急了怕蛀了牙,主子們怪罪。稟了敏妃,於是偷偷地在糖蓮子外面另塗了一層黃蓮。黃蓮極苦,小胤禵剛抓了一顆糖蓮子入口便被苦得哇哇大哭了起來,正當眾人以為他日後再也不會偷糖吃了的時候,誰知胤禵仍舊不肯將摻了黃蓮的糖蓮子吐出來,一邊哭一邊舔,苦中帶甜,甜中帶哭,一直把那顆糖蓮子吃完為止。他和聽聞而來的額娘俱是苦笑不得。 寧德點了點頭:「他從小就嘗便了甘苦。」 「誰又不是呢?」胤禛卻從寧德的話裡聽出了一些味道,他有些不悅地歎了一聲。這是他和額娘獨處的時間,從小他和額娘能夠獨處的時間便不多,如今實在不想楞生生地殺出一個人來。 寧德的臉色黯淡了一下,卻又不甘於放棄,她提醒他:「他是你弟弟,你唯一同父同母的親弟弟。」 「他的心太大了,兒子怕這皇宮太小,容不下他。」胤禛斷然拒絕道。一山不容二虎,這個道理他們彼此都懂得。那個時候,他們兩下定決心要各自走各自的路是便說好了,這樣也好,無論誰輸誰贏,額娘都不會有事。 「如果他的心大,那就讓你的心比他的更大。」寧德的聲音輕輕顫了一下,她第一次有些脫離那份淡然,只怕眼前的這個兒子已經不是她能控制的了,但是寧德仍舊沉穩地說著,「你的皇帝心難道比不過一個親王的心來的寬廣麼?」 胤禛一時有些受不了寧德眼中深深的信任。她信著他,不會傷害她的孩子,她相信自己不會見到骨肉相殘的景象,胤禛一時有些慌亂,自從他決定要走上這條路起,就沒有把那些人還當作是他的弟弟。同樣的,他也知道,此刻那些人也不曾會把他當作哥哥,他們之間稀薄的血緣關係早在這熾熱的皇位下變得如此不堪一擊。 胤禛鬼使神差似的點了點頭,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自己何時的意志力會這樣的軟弱。只不過是在額娘的注視下而已啊,為何便像身處地獄烈焰炙烤般難受。一時心動就不自覺地點了頭,胤禛見著寧德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般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心裡忽然說不出的難受。 胤禛站起來,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如今他大權在握,是算清帳的時候了,可以做一些以往一直想做而不能做的事了。 胤禛盯著寧德:「今天……宜妃……」他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寧德,一來怕勾起寧德的傷心事,二來又怕現在傳出去會打草驚蛇。 他想了想:「皇額娘,還記不記得七妹妹?」他緩緩地道,像是怕驚著寧德,「兒子,還有一事相告。」 寧德看了一眼他,有些東西在她眼底湧動,寧德收回看向窗外游離的目光,轉而凝神盯著胤禛:「你終於知道了。」她的話大出胤禛的意料,「素來就聽說你府裡有粘竿處,形同前朝錦衣衛。如今做了皇上,還是撤了吧,傳出去不好。」 胤禛感覺有些冰涼,他像是重新認識了一個人似的盯住了寧德。他的額娘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不聲不響,卻盡得先機。他不知還有什麼事瞞得過她,那麼連當時德妃都能打聽出來的消息,皇阿瑪會不知道麼?皇阿瑪如果知道,為何還要立自己為儲君呢?胤禛的背脊上生出一些冷汗,粘在衣服上分外難受。 寧德看著他,就像是小時候對著他說話一般的溫柔:「你也不必太擔心了。你皇阿瑪確實是早就曉得的,只是那麼多兄弟裡頭誰沒個雞鳴狗盜之事呢?大行皇帝是見慣世面的人,他怎麼會不明白。」 胤禛回過神,定下心,仍舊說回原題來。既然皇額娘是知道的,那就好辦了。如今正好拿宜妃之事殺雞給猴看,不找點事給老八做做,他們那邊也不會安生:「既然這樣,額娘為何還要忍到今日,難道讓七妹妹白死麼?我雖然不曾見過七妹,但她仍舊是一條命啊!」 甯德淡然笑過,眼神裡有誰也看不懂的東西:「你以為那時就只有宜妃一個麼?我說當時孝懿皇后,你的皇額娘早就知道你信麼?你能在她死後朝她潑污水麼?你能接受你的皇額娘根本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麼?」 她沒有理會胤禛的愕然,只是繼續說道:「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宜妃是主謀,成嬪是幫兇,佟姐姐當時就是知情的。現在要是牽扯出來,牽連甚廣。戴佳氏現在已經做了成太妃,她的兒子七阿哥也一直對你頗有仰仗,至少不會跟著老八他們胡鬧。你如今要是動了宜妃,扯出舊案來,便是動了你自己的根基!佟家不會就這樣算了的,那些鐵帽子王爺貝勒們還有宗室們也不容孝懿皇后的名聲就在大行皇帝剛剛過世前就受辱的。」 胤禛幡然跌坐在凳子上:「你說皇額娘她早就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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