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恭仁皇后(55)_摘星樓主

五五

　　胤禛怔怔地立在那裡，一時忘記了要逃跑。走得近了，他也認出那是常常來承乾宮的德妃娘娘。每一次在見到她，他總覺得那個德妃娘娘看自己的目光和別人有所不同，可是到底哪裡不同自己又似乎說不出所以然來。有些像額娘，又有些像皇阿瑪注視的目光，可是和他們看自己的時候又有些不同。那個德母妃那麼奇怪，每次見到她，他忍不住要偷偷躲起來避開她那個奇異的目光，她的眼睛似乎能看到自己的心裡去。胤禛有些害怕又有些新奇，所以每一次寧德來承乾宮的時候他都會避而不出，而額娘也似乎不喜歡他見到那個德母妃，每一次都很配合地幫自己推脫掉，可是他心中似乎又有著一股神秘的力量，引著他偷偷地躲到窗戶下面偷看。

　　後來在大人斷斷續續的幾次談話中他似乎漸漸聽出了那個無端端吸引著自己的目光卻又讓自己害怕的德母妃原來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難怪額娘也不想讓他見到德母妃，他有些猶豫，可是他不願意去相信，額娘對自己那麼好，怎麼會不是自己的親生額娘了？那個德母妃一共到現在才見過自己幾面，她怎麼會是自己的親生額娘呢？他不相信，也不願承認，可是又忍不住每一次當德妃來的承乾宮時躲在暗處偷偷地觀察著她，她身上似乎是有一股魔力似的時刻都在吸引著自己的好奇心，讓他忍不住去追尋著那個恬淡的身影，去探究她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聽到烏玉齊叫他「壞哥哥」的時候，他終於對上了寧德的眼睛，他看見寧德對她溫柔地笑了笑，眸子裡有些東西在閃動，亮晶晶的，就像是夜裡見到天上的那些星星似的，神秘而美麗。

　　他看著寧德直起身，把那個小丫頭抱在懷裡，溫和地笑著對他說：「原來是四阿哥啊。」她低下頭，幾近是寵愛地注視著手中的小人，哄道：「齊兒乖，那是你四哥哥，快叫人啊。」

　　烏玉齊似乎仍舊在生氣，哼了聲，用力地把脖子一扭，生怕大家不知道她還在生氣一般，趴在寧德懷裡就是一言不發。

　　胤禛臉上辣辣的，更覺不好意思。記起規矩，他慌亂地甩了馬蹄袖，給寧德請安：「德母妃吉祥。」

　　甯德倒並沒有在意他的局促不安，反倒是仍舊說著客氣話：「到底是姐姐的孩子，四阿哥快請起。」她又哄著烏玉齊，「齊兒，看看哥哥，人家多懂禮貌啊。你不是答應你皇阿瑪要懂事的麼？怎麼又不聽話了啊？」

　　胤禛見她提起自己的額娘反倒是愣了愣，又想著她大大方方的神情，一時有些迷惑，她剛才見著自己眼中流露出異樣的神情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見著甯德一心哄著板著小臉的烏玉齊，他忽然奇怪自己為什麼會有些微微地不自在，他啞啞地暗中笑了笑，自己和一個連話都說不整齊的小妹妹爭什麼幹醋。

　　烏玉齊見著額娘像是要生氣的樣子，小嘴一瞥，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快要流下來。只見她肥嘟嘟的手指往胤禛處一指，似乎是極度委屈地說：「哥哥要大蝴蝶。哥哥，不見了，大蝴蝶，不見了。」

　　胤禛一時極度鬱悶，自己何時要大蝴蝶過了，這樣女孩子似的玩意，只有她們女孩子才愛的，而且他不是好端端地立在她面前麼？哪裡是「哥哥，不見了。」他簡直那這個小傢伙無語了。

　　寧德卻是聽明白了，她心中一酸，想起還是胤祚在的時候，她給胤祚和烏玉齊講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的時候，烏玉齊便吵著要大蝴蝶，祚兒和自己一樣都是極疼齊兒的，幾乎是有求必應，想來必是那個時候祚兒答應要給烏玉齊抓一隻大蝴蝶玩的。祚兒離開的事，烏玉齊還小，她便不打算告訴齊兒，只說哥哥讀書去了，以後都不能陪齊兒玩了。都過去那麼久了，沒想到齊兒還記得那麼牢，她也許並不是想要那只蝴蝶，而是想要祚兒來陪她吧。

　　甯德拍了拍烏玉齊的肩膀，卻是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胤禛立在面前，突然見著德母妃和那個吵死人的小丫頭一時都安靜下來，不再說話，氣氛悲涼。猛地一陣飛吹過，樹上幾片新出的嫩芽倉惶欲下，胤禛一時不知怎麼想得，只是話忽然就說出了口：「德母妃，不如讓我帶著妹妹在去抓一隻蝴蝶賠給她吧。」這句話一說完，才反覺得有些唐突了，可是心中又忍不住無比自豪，覺得自己像個大男子漢了。

　　甯德聞了胤禛的話抬起頭來，如水的雙眸望著他看，卻是說不清道不明。過了良久只是聽見她幽不可聞地歎了一聲，仍舊是如常的溫婉和煦：「那就偏勞四阿哥，我這個女兒一向是調皮，四阿哥幫我好好看著她吧。」

　　說著便把烏玉齊的小手遞到胤禛手中，柔聲囑咐著烏玉齊道：「齊齊乖，六哥哥有事不能陪你玩了，如今跟著四哥哥去抓蝴蝶好不好？四哥哥給你抓一隻比剛才那只更漂亮的大蝴蝶好麼？」

　　胤禛驚了一下，手指中微微滲出一絲涼意，他忽然記起前些日子聽大人們說起過六弟沒了的事。他和六弟並不相熟，只是遠遠的見過幾面，說不出有什麼印象，只是去年下學前聽師傅說起過原本今年這個六弟也是要和他們一起來讀書的，可是後來卻再沒有提起過。記得六弟過世那幾天，見著皇阿瑪臉上都是陰雲密布的，連平常的笑容也沒有一個。原來那個丫頭口中的「哥哥不見了」說得不是自己，而是六弟。難怪剛才的氣氛一時會詭異到如此地步。他拉著烏玉齊像棉花團似的小手，一時也有些悲傷，對她更覺得歉疚萬分，那只蝴蝶說不定就是她和六弟的一個約定什麼的，就這樣被自己給嚇跑了。

　　他看著烏玉齊黑寶石般的眼睛。烏玉齊只有這雙眼睛像極了寧德，黑亮純淨如最安靜的夜晚，其餘的部分長都像皇阿瑪的摸樣，或者說有幾分自己的樣子。自己雖然有許多名義上的妹妹，可都是一個人承乾宮裡孤孤單單地長大，額娘雖然對自己很好，可是管著後宮事多，並沒有多少時間來陪著自己玩。常常想起五弟說起他的六妹妹有多可愛時的神情，他便一直都想要一個粉雕玉琢的妹妹，有時候也會覺得女孩子好吵，又愛哭，可是一想到剛才烏玉齊拉著自己的衣襟，亮晶晶的眼神，他的心便不由地一軟，忍不住就想去捏捏那個胖嘟嘟的小圓臉。

　　「德母妃，請您放心，我一定照顧好七妹妹!」胤禛挺著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證，頗有幾分頂天立地的小男子漢的氣勢。

　　寧德笑著點頭，看著他們兩個人手牽著手地離開自己的視線，目色中一片暖意。可是一掉轉頭，對琉璃點了點頭，保母，太監宮女們便立刻跟了上去，胤祚的事還歷歷在目，她是斷然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了。

　　過了四月，天氣日漸轉暖。通貴人那拉氏誕下了十公主，只是太皇太后的身子仍是時好時壞的樣子，佟妃自從去年冬天落下的病症到今年開春也只是勉強用藥壓著，府裡便商量著欲把她的妹妹別楚克也送進宮裡來。論年歲，今年也到了三年一大選的日子，佟妃嘴上雖然什麼也沒有表示，但是心裡仍是淡淡的，並不以為意，選秀的事便一直拖了下來。三年前入宮的幾個秀女並沒有得到多大的封賞，承寵的依舊是那幾個，便是子嗣也沒有得一個，直到春遲的時候承禧殿的溫貴妃突然報了喜訊，據太醫院的診斷已經是有四個月的身孕了，只是她一向豐腴，又瞞得極好，竟然沒有漏出半點的風聲來。如今胎兒已經穩固，身子也越發的明顯，怕是在瞞也瞞不下來了，於是報出來，倒是出人意料之外。

　　溫貴妃在宮中一向人緣亦是不錯的，如今得了這樣天大的喜訊自然六宮俱來賀。尚在病中的太皇太后得了消息也是面有喜色，一時精神好了許多。玄燁向來是極有孝心的，見著太皇太后身子漸複，想起「沖喜」一說，對溫貴妃更是另眼相看。

　　佟妃仍是十分熱心，得了消息，便命人往承禧殿送了厚禮，一時眾人或多或少都有所表示。

　　初八，佟妃從慈甯宮請安出來，正巧遇著皇上聖駕，她便在太皇太后那裡多留些辰光。出來的時候，佟妃見著皇上走在前面，她垂了頭柔順著走在後面。臨上步輦的時候，玄燁忽然回過頭來，望著她問道：「你有什麼話要和朕說得麼？」

　　佟佳氏福了福，仍舊是低著頭：「皇上，臣妾算著日子也該是三年一次選秀的日子了。」她頓了頓，似乎是在想著該怎麼說話，「年前宮裡發生那麼多的事，萬幸如今太皇太后的身子也康復了，通貴人誕下了十公主，溫妹妹又有了身孕，臣妾想如今喜上加喜也是好的。祖宗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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