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孝恭仁皇后 | 上頁 下頁
一四


  她不是榮妃,沒有經歷過喪子之痛,她的一生是用自己的容忍、機智構築起來的,她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繼續下去。她的前半生除去遇到了小小的挫折之外,基本上是一路順風,甚至可以說是幸運,能有幾個女人能博得君王的愛憐呢?因此才惹得金萱入骨的嫉妒。

  玄燁一聽到七公主的事便立刻趕來看她,但是當他強忍著內心的悲痛,看到寧德的時候,寧德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地上,抱著小公主蓬頭垢面嘴裡不住地念念有詞,玄燁走過去才聽清寧德是在抱著小公主唱兒歌:「風不吹,樹不搖,鳥兒也不叫,好寶寶要睡覺,眼睛閉閉好……」

  玄燁不由得一陣心酸,他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寧德的肩,柔聲說道:「德兒,朕來看你了。」

  寧德突然轉過頭,眼底佈滿了猩紅的血絲,她用異常怪異的聲音輕聲說道:「噓,皇上,輕點兒,長安好乖啊,我一給她唱歌她就睡著了。」

  說著她還把長安的小屍體舉起來捧到玄燁面前,小小的人早已沒有一絲氣息,整個屍體都變成了暗紫色,饒是玄燁也被突然嚇了一跳。

  梁九功跟在後面,見到此景狠狠地瞪了翡翠一眼,責怪她為何小公主的屍體還在這裡。翡翠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寧德醒來以後便像發瘋了一樣,奪了小公主的屍體便走,把自己關在長安身前居住的耳房裡,連寧德的額娘來叫門都不給開,她們能有什麼辦法,一來寧德在永和宮素有威信,沒有照顧好小公主,翡翠自己心中亦有愧。二來人人都知道德妃是皇上的心頭肉誰敢用武力奪去小公主,又生怕傷著寧德,大家都明白護犢的母親為了保護孩子可以不要性命的道理,更何況是已經因為長安的逝去幾成瘋癲的德妃。

  玄燁強迫著自己狠心地別過臉去,他明白此時一定要讓寧德醒過來,不然她可能就真的要精神失常了。

  玄燁用力扳過寧德,直視著寧德的眼睛,厲聲說道:「德妃,朕命令你看著朕的眼睛。長安已經死了,她再也活不過來了!」

  寧德大吼一聲,「不!你說謊!你在騙我!」寧德指向身邊的每一個人,「你!你!還有你!你們都在騙我!長安沒死長安沒死!」寧德吼得聲嘶力竭,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流。

  玄燁心中也是一片淒涼,他何嘗不傷心,何嘗不想陪著寧德一起瘋狂,可是他不行,他不能丟下這大清的江山,他必須很清醒很理智地活下去,而寧德也必須清醒理智地陪他把剩下的路走下去。

  看到寧德的眼淚緩緩落下,玄燁心中一片透徹,寧德沒有瘋,她還認識他,她認識這裡的每一個人,只是她不願承認長安已經逝去的事實,所以她只好把自己關在這個房間裡,繼續虛假地去想像長安還活著的事實。

  玄燁知道他此時一定不能心軟,於是他放開寧德,直起身用最冷漠的聲音下旨,「公主按先前辦理之例,幼殤小孩子不置明器。以被單包裹後攜出,送至一潔淨之地火化,勿撿骨盛殮,勿埋葬。欽此!」

  啊?梁九功不可置信地叫了一聲,他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但是他偷看了一眼玄燁的臉色,千年寒石般冰冷,直視著跌坐在地上緊緊抱著小公主哭泣的甯德,眸子裡沒有一絲溫度。

  他猶豫著,看了看玄燁又看了看寧德才道:「嗻,奴才遵旨。」

  說著他一揮手,身後就站出三個中年太監,只是他們也不知道這個差事要怎麼辦,雖然他們空負壯力,但他們可不是皇上,難道還能真去抱住德妃,把小公主給搶出來不成?因此猶豫著,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一步。

  玄燁冷聲道:「還等什麼,難道這事還要朕來做嗎?」

  看到玄燁發了火,三人不敢再遲疑,只得硬著頭皮走上前去。寧德看到有人上前來,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厲聲道:「本宮看你們誰敢上來!」

  甯德跟在玄燁身邊久了,舉手投足之間也帶著一股凜然不可侵犯之氣,如今這一瞪,又讓他們想起來這一位可是集皇上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德妃娘娘啊!日後,若是計較起今日來,隨便找個藉口便足以讓自己斃命,三人只好立在當場,為難地看了一眼梁九功。

  翡翠在一邊看著皇上的眼睛裡血紅血紅的好像要滴下血來,她明白皇上一旦失去了耐性,日後主子的日子就不好過了,這惡人還是讓自己來做吧。小公主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她早就覺得愧對主子了,因此這一番拼了日後要被主子嫌棄、怨恨,也不能讓主子和皇上生了間隙。

  她走到寧德身邊,忽然一把抱住寧德,厲聲疾呼:「你們還傻站著幹什麼,還不快把小公主抱走!」

  三個太監如夢初醒,一把奪過長安的屍體便走,寧德幾日來不眠不休,一時不防備,被翡翠拼了命般鉗住她,一時掙脫不開,看著長安就這樣被人從手上抱走只是撕心裂肺地吼叫,讓人聞之亦不免傷心落淚。

  玄燁把還在失聲痛哭的寧德拉到自己的懷裡,任憑寧德在懷裡怎麼捶打都不肯放手,只是擁著她安慰道:「你還有我,你還有我,德兒,我就在你身邊,我就在你身邊。」

  梁九功站在一邊見了此景,暗暗向眾人使了一個眼色,誰也沒有說話,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玄燁就這樣抱著寧德,一直到她哭累了,才無限憐惜地把她抱到床上,握著寧德的手,又為寧德輕撫了幾下額前的碎發,溫柔道:「睡一覺吧,朕就在這裡,朕就在這裡,哪裡都不去,陪著你。」

  轉眼之間便到了康熙二十二年的三月,恰是草長鶯飛,斜陽冉冉春無極的好時光。

  章佳氏福凝倚在雕花的欄幹邊,手裡擒著一朵含苞欲放的薔薇。去年八月,皇上失去了一個孩子,也得到了一個孩子,失去的是那個讓她印象深刻的德妃之女,懷上孩子的是執掌六宮的佟貴妃。

  那一夜的電閃雷鳴,她被窗外的風雨驚醒,起身去關窗戶,卻聽見遙遙地從永和宮那邊傳來的撕心裂肺的尖叫聲,這哪裡像是蓬勃的夏天?聽在耳朵裡,竟如冷入骨髓的深秋。

  洛兒當時就跑過來,替她關上門窗,什麼也沒有對她說,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非禮勿言,非禮勿視。她懂得,她不再是當初那個初入宮廷乳臭未乾的丫頭了。

  福凝趿著軟底的繡花鞋重新走到床前,躺好,即便酷暑,她仍舊拉上被子將自己蓋得嚴嚴實實的,似乎這樣自己就能與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

  第二日,福凝聽聞,溫貴妃協助佟貴妃管理了後宮沒幾日,這潑天的權勢就又回到了佟貴妃的手中。

  第三日,居住在永和宮裡的成嬪自請搬到了宜妃的麗景軒裡,而宜妃則升為儲秀宮的主位,住到了正殿。

  第四日,小公主按著早殤皇子皇女的慣例,用一塊被單包裹後攜出,送至一潔淨地火化,沒有盛殮,沒有埋葬,如同沒有出生過。

  她不知道當晚永和宮裡發生了什麼,隔在重重簾幕外的人是永遠不可能知道其中內幕的,只是再見到德妃時,她的眼底已非上次那般清澈,有了一絲渾濁。

  福凝並非沒有去關心,但是她很快便沒有了時間去關心,因為佟貴妃為她安排侍寢的日子到了。

  再見德妃已經是第二年的新年了。她和惠妃、良貴人一起到來,依舊是淺笑盈盈,似乎已經遺忘了喪女的悲傷。福凝看著她微笑著和眾人打招呼,向皇上、太皇太后和太后等人請安,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但是福凝卻森然感覺到德妃娘娘的笑容和以往不同了,她依舊年輕,眼底卻像染了風霜般清冷,她在笑,為何自己看不到她眼中的笑容,她在人群裡聊天,為何卻有一道無形的牆將她和眾人的歡樂隔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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