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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餘西子焦急的叫聲夾雜著雨絲傳進耳朵。廣場南側,司寶房的宮人們都在費勁地撤幔簾和佛像銅身,卻因負重過大而力不從心,眼看著名貴錦緞和綢布都被澆濕毀壞。然而不僅是尚服局這邊,各處不管是女官還是宮婢,都在搶收著殘局。這時,自丹陛下,忽然跑來一整隊禁衛軍。

  「晉王有令,助宮闈局協調擺設和器具,你們去南側,你們去北側!」

  禁衛軍統領的話,無疑是雪中送炭。

  在場宮婢們大喜過望。

  韶光正將旌旗扯下來,這時,那位剛給兵士們下過命令的軍官徑直過來朝她行禮。

  「韶姑娘,殿下特命末將等前來幫忙!」

  韶光自忙亂中抬起頭,順著戍衛的目光所指,一眼,就看見了丹陛上,那負手靜立在無邊風雨中的男子。一襲墨緞錦袍,仿佛與黑沉的雲色融為一體,映襯著身後漫天飄落的雨絲,更顯得卓拔而俊魅。

  遺世獨立。

  雨點劈裡啪啦地打下來,仿佛是懼攝於那周身凜冽的氣勢,剛一沾身,就泛起一陣濛濛水霧。隔著一道雨簾,他的視線越過殿前廣場的宮人、器具,直直落在她的身上,沉默而專注。

  「姑娘,末將吩咐將這些銀器搬到偏殿去,您看可以嗎?」

  禁軍統領的話折回了她的目光,韶光頂著風,大聲喊道:「還有那邊的禮器和編鐘古樂,都是不能挨雨淋的,必須儘快搬走!」

  戍衛俯身遵命,朝著身後士兵一揮手,即刻有人按照韶光所指的方向過去搬運。

  雨絲裹挾著寒涼而來,打在甲胄上,竟絲毫無法侵入。畢竟都是久經訓練的兵丁,動作起來雖不精細,卻手快腳快,動作神速。宮人們哆嗦著,紛紛指著要搬挪的東西,三三兩兩地搭手,抬起那些重物也十分利落。來回兩三趟,已將東西兩側備品搬得差不過。

  一場突如其來的風雨,將祈天儀式攪得七零八碎。

  太后的滿腔興致,也在慌亂後喪失殆盡。

  而各殿的夫人和嬪女因淋了雨,部分染了風寒,司藥房的人一直跟著忙活到晚上。更嚴重的卻是陳宣華,慌亂中轉移地方,誘發了心悸,隨行御醫手忙腳亂地診治,同時也急壞了趙福全。而宮闈這邊,幸好那些祭祀的備品搬離及時,一應大小件的銀器和銅器都未損毀。綢緞和紅毯則是要等隔日晾乾了方可使用。

  備品被搬運到西側偏殿,單是司寶房準備的盛放祭品的器皿和所用的各種禮器,就多達七百餘件。崔佩領著四房女官和宮人忙活了整整一宿,才將一應器皿都擦拭妥當。等韶光擦完最後一件銀器,外面的天已經大亮了。

  雨後初霽,晴空一片蔚藍。

  推開屋院的門,撲面而來一股青草的味道。

  山裡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這場風雨卻持續了一整晚。翌日,碧空如洗,乾淨得連一絲雲朵都沒有。順著山間古道望過去,視野之內,無處山花不爛漫、竹葉不含翠。被雨洗過的蒼山空谷,清新而靜謐,可聞一聲聲晨鳥的啼囀。

  韶光情不自禁地舒展開雙臂,深深吸了一口氣。

  「早,阿韶!」

  這時,綺羅裹著一身綿裙出門,說話時還操著濃重的鼻音。

  韶光看到她的模樣,不禁被逗得一樂,「你怎麼把自己弄得這副樣子!」

  綺羅抽抽鼻子,悶悶地道:「還不是昨天那場該死的雨,害得本姑娘感染風寒。咳嗽半宿,那些醫女開的藥方一點都不見效。」

  「你這身子也太弱了些,過來,給你來杯熱茶。」

  韶光朝她招招手,轉身讓小妗把剛沏的薑茶取來。

  「連這薑片都是貢品哪!」

  綺羅瞧見小妗自錦盒裡取出的杏黃色藥品,不禁一陣咂舌,「真是同人不同命。同樣是女官,哪像你,下雨天有晉王殿下的戍衛幫襯著搬東西不說;回到屋院,又有鳳明宮的人親自送來姜湯喝。我啊,就是個沒人疼的。」

  韶光掐了一下她的臉頰,「再說,不給你喝了!」

  「別呀,好歹讓我嘗嘗。」

  喝罷薑茶,出了一身的汗。綺羅搔搔烏絲,鬆鬆垮垮的髮髻上,只斜插著一枚銀釵,並沒怎麼梳妝。韶光就轉身去妝奩那邊,取銅鏡和魚木梳,要幫她打理頭髮。

  綺羅望著她的背影,簡單宮裝勾勒出纖細腰肢,不盈一握;單薄雙肩,肩胛的輪廓若隱若現。單是看背面,就已經想讓人一睹芳容。

  「阿韶,我瞅著你的身影,怎麼那麼像一個人呢!」

  韶光頭也不回地道:「誰?」

  綺羅拄著腦袋想了半天,忽然一拍手掌,「我知道了,是宣華夫人!」

  小妗一聽,不由插嘴道:「綺羅姑娘,這話可不能亂說的。自己人聽了不打緊,倘若傳了出去,小心害了我家姑娘呢!」

  綺羅氣得瞪眼,嗔怪地啐了她一口。

  這時候韶光已經挑好梳妝的物什,笑著看了她倆一眼,沒說話。

  等屋院裡再無旁人,綺羅伏在桌案前,一隻手擺弄著韶光裙裾上的流蘇,漫不經心地道:「你覺不覺得,昨天的雨……來得有些蹊蹺?」

  「怎麼這麼說?」

  「像祈天這樣的大事,每一次都要事先測算好。太史局的那些人再不濟,斷不敢拿這種事兒開玩笑。所謂夜觀星象,豈是連雨水都測不准的。」

  韶光唇畔一抹笑意,「可山裡的天氣一向變化無常,跟都城不一樣。」

  綺羅一把拉過她的手,撇了撇嘴表示不認同,「你我都曾跟隨皇后娘娘來福應禪院多次,每一年的每一個時辰,無不是事先經過反復的掐算,選在黃道吉日、吉時,方可焚香請佛,舉辦祭祀事宜。概無例外。」

  她尚且記得前幾年,獨孤皇后率一眾女官來此地求甘雨,同樣是祭天祈福,當時只因按制應懸掛三盞天燈而少懸了一盞,娘娘大發雷霆,即刻就查辦了工部的尚書、禮部的侍郎,更有太祝署和尚宮局的女官被革職。而當時工部侍郎徐集的處分最重,革職後直接被發配邊疆,終生不得錄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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