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情仇 > 繡宮春 | 上頁 下頁 |
六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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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闈局隨行的幾房中,並沒有尚宮局的人。蒹葭屬尹紅萸直轄,若是真來了,倒有些逾矩。 「整日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可不是個省油的燈。這尹紅萸才失勢多久?就攀上了瓊花殿的高枝。蔡容華對她倒是頗為器重,甚至像出宮祈天這等大事,竟也把她帶在身邊。」 「怎麼,看著眼紅?」 「我眼紅她?」綺羅好笑得搖頭,不屑地道,「一個歷經三位主子而不倒的女官,看似手眼通天,實則晦氣得很。蔡容華是嫌自己太過榮寵麼,偏挑了這麼個人來提攜。」 「你可當心著點兒,」綺羅眼底顯出一抹陰翳,「她是少數幾個留存下來的人之一,對你知根知底。莫要讓一條小魚腥了一鍋湯。」 正值此時,院外一對赭色宮裝的婢子施施然走過。 神色是少有的從容悠然。管事女官一見,也收斂了身段,頷首打了個招呼。一切都被韶光看在眼裡,放下茶盞,這才用目光示意過去,「瞧見那裡的一對宮婢了嗎?」 綺羅同時也在看,「不就是宮正司的人嗎。」 宮裡一貫橫行霸道的就是這些人,掌糾察宮闈、戒令謫罪之事,大事奏聞,小事則可定功過,在宮闈內可謂手握實權。若說當初的尚宮局在後宮是呼風喚雨的地位,宮正司則一直以來都不遑多讓。掌事謝文錦處事內斂,使得宮正司既惹眼又神秘,總是讓人覺得高不可攀。 韶光伸出食指,沾著茶水點了一下桌面,「有那些人在,蒹葭是翻不起大浪的。更何況,經過前一段的事情,哀萃芳也斷不會再允許有尚宮局的人在眼皮子底下動手腳。」 太后都已經不再信任尹紅萸,連帶著也疏遠了整個尚宮局的人。在經歷過蘇尤敏、宋良箴、尹紅萸……幾任掌事之後,太后似乎對尚宮局徹底失去了耐心,不再提拔新任尚宮,只囑命哀萃芳兼掌管理。這樣原本屬於尚宮局的事務,除了有蘅錦殿裡的宮人在分擔,其實大多都落在宮正司謝文錦的肩上。此次隨行的宮闈局侍婢中,除了內侍監和尚食局的人外,最多的也是宮正司的奴婢。而哀萃芳深知謝文錦在後宮的地位,輕易不會去硬碰硬。原本互相避讓著,無非是各走各路,井水不犯河水而已,然而現如今,似乎開始有了點滴交集…… 綺羅一抿唇,「哀萃芳跟謝文錦可是面和心不和的,暗裡是一向都不對付,這下硬是被湊在一起,有好戲可看了。」 「你啊,就是唯恐天下不亂!」 綺羅狡黠地一笑,「亂些不好嗎?宮裡本來就死氣沉沉的,再不亂點兒,豈不是要成一潭死水了。」 「怎麼會是死水,」韶光伸展了一下手臂,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現如今,即便是昭陽宮都已開始不太平,不是還有扶雪苑跟東宮啊!」 居心叵測的夫人和嬪女、蠢蠢欲動的皇子皇妃。 中間夾雜著一干包藏禍心的女官、宮婢。 藏匿在那一道奢華帷幕背後的,淨是些謀害、栽贓、荼毒的貓膩。無人不在貪圖著名利,無處不在明爭暗鬥。 何其熱鬧! 綺羅一怔,歪過臉瞅了韶光半天,撲哧一下就樂了,「我看你才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人。這是在說成海棠和沈芸瑛嗎?」 韶光不置可否地一笑,「你自己想。」 綺羅端著下巴,道:「成海棠的確是出人意料的,不進浣春殿,還真看不出來她也是個人物。只可惜了紅籮,倒是個難得的癡心人。」 「有總比沒有好。即使不是什麼用得上的人,只要夠忠心,相信日子就不會太難過。」 宮闈裡面的規則向來是偏向強者。能夠生存下來並且為自己拼得一席之位的,都不是簡單的人——正如綺羅、尚服局的掌事崔佩,甚至是宮正謝文錦,一旦博得品階,扶搖直上,就有不可估量的錦繡前途。 然而命數如此奇妙,由不得人做出選擇就將一切安排好。成海棠欣然接受,就是選擇了承擔坎坷,以及明朝必然要面對的諸多困頓和磨難。紅籮踏進浣春殿的一刻,也是做出了選擇。將來如何,都與人無尤。 夕陽落山後,天氣變得更涼。 自大興城到福應禪院,一路車馬勞頓,將同行的諸位女眷都折騰得困乏不堪。祭祀祈福安排在後幾天,隔日還需誦經禮佛,以及太後跟方丈的參禪等事宜,宮婢們將一應備品料理妥當,也都早早地睡了。 山裡的夜,格外寂靜。 天黑沉沉地壓下來,將雲幕壓得很低,一顆顆的星辰墜滿天空,璀璨流輝。林間也是極靜的,偶爾一兩聲鳥鳴,輕輕的,輕輕的,連山風都安眠下來。鼻息間到處是一股青草的新嫩香氣。 山寺外面有很多竹林,順著古道拾級而上,一側是幽靜林泉,一側是摩崖石刻,夜星忽明忽暗的光映照在林泉中,流水潺潺,宛若灑下的一泓水銀。玲瓏山上的廟宇鱗次櫛比,金瓦紅柱,琉璃為磚,一座更比一座恢弘奢華。半山腰有一座獨柱支撐的袖珍小廟,就在三殿之間,很是別致獨特,柱子立於荷塘之中,甚有懸空飄浮之感。 韶光取道香綺閣,輕車熟路地繞到一側。 殿前廣場十分平闊,雪白的大理石鋪地,殿中央安置了一座銅鼎。位於荷塘上的袖珍小廟,僅有一尊金身佛像端坐在蓮華上,在圓光中顯出真身,右手托寶瓶,左手施無畏印,面容慈悲而靜柔。 取了三支粉線香,借燭引燃,而後跪在軟墊上。 冥煙為鑒,可曾見世間多少苦痛掙扎,幽境幾多冤屈沉淪,亦如身在紅塵中的人,蒙昧愚鈍,無法得到超脫。 熏燈為引,是否真能夠照亮一方明心,驅散蠅營狗苟、魑魅魍魎,還原本真,屏除虛幻? 韶光閉目跪在經殿香霧中,任由山風將髮絲吹得紛亂。 假若皇后娘娘在世,可曾是眼前光景——祭祀祈天只為炫耀富貴,排場鋪陳只為張揚權勢。帝國的福禍已不再是關鍵,滿心滿目只剩下欲望、利祿,只妄想荼靡之花,一路常開不敗。 線香的煙氣,彌散在鼻間。韶光緩緩地睜開眼,仰望著佛祖睿智悲憫的面容。 三年前的星幕下,她在這裡陪伴著娘娘上完最後一炷香。皇后娘娘說,這是屬於東方、主管萬物生長枯榮的一尊神,銅築而已,卻比任何一座殿裡的神像都要慈悲、有仙靈。倘若沒有這座袖珍小廟,玲瓏山上的奇葩仙草怕都會隨之枯萎,諸座寺廟也會失去香火。 然而物是人非,原本的佛像金身也蒙了塵,玉階下的花草依舊烈烈如焚。只依稀可見佛光冉冉,保佑著已寂靜長眠的女子,安然入夢。幽冥黃泉,深寂幾許,可能將這煙火送到?韶光面朝佛像,舉起了線香。 「望神明有靈,憐我忠誠之心,加以護佑!」 皇后娘娘臨死前,將擁有守護力量的鳳牌交給了自己,是一柄利刃,同時也是兇器。時至今日,是否要動用,用在何處? 晉王殿下來爭取了……他是皇后生前最鍾愛的一位皇子,文治武功比東宮太子殿下有過之而無不及。然而,真的是他嗎?應該將一切交付於他嗎? 奴婢已經走到了難以抉擇的地步,娘娘,請給奴婢以指引…… 線香的煙靄中,佛光嫋嫋。韶光叩拜了三下,將手中的線香端肅地插入爐內。氤氳的煙氣便隨之升騰,灰燼落,一片片似黑蝶飛舞。 風,吹散了火息。 韶光靜靜跪在佛像前,然而,耳畔只有炭火劈裡啪啦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忽然響起一聲樹枝被壓斷的脆響聲。 夜幕下,萬籟俱寂。 男子恍然如夢,仿佛是誤入仙塵的凡夫俗子。那籠罩在夜光下,一襲雪紗宮裙的女子,靜靜地跪在佛龕前,螓首微垂,眼皮半斂,只看得見纖長的眼睫覆在清冷如雪的臉頰上,簌簌顫動。 屏息,止步。 這一偶遇,就在層疊的蓮花佛光前。 似乎從此註定了一生。 可假如沒有這樣的牽連,是否就要沿著兩條平行的軌跡走下去?沒有羈絆,沒有交集,也就不會走至後來的死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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