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情仇 > 繡宮春 | 上頁 下頁 |
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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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幾乎可以肯定的,韶光有問題。不論是曾經在尚服局的技藝比試,還是最終的脫穎而出,其間都是存在貓膩的。當然還有那名闖進宮來的刺客——那麼巧就深夜踏進宮闈局;那麼巧,就挾持了她。而她同時也很巧地半夜一人出現在那裡。說是誤打誤撞,誰信? 憑她多年的認知,絕對有古怪。 前面不遠便是甯慶殿,荒草叢生中的殿宇顯得十分淒涼,遠遠可見那塊懸掛的牌匾。上面篆體的三個大字由於多年得不到修葺,已經斑駁得不甚清楚。 和暖的陽光漫過了雜草,時辰已經很晚了,就在這時,施豔春踩到一個軟軟的東西。 那是一枚香囊。 暗褐色的緞面,圖案繡的是石榴花,五色絲線纏成的絛子。看得出很舊,絲絛打結,彩綢都已經掉了色。在宮裡有很多人用這種小東西,隨身佩戴著,往往仍嶄新就換了。很普通也很常見。 但鬼使神差的,施豔春就這麼撿了起來。 反復翻看了一下,視線最後落在那疏密有致的針腳上,半晌,熟悉又感覺陌生。施豔春搖搖頭,暗歎自己太多心,繼續往前走。 甯慶殿已經清寂許久,經年閒置,都不曾迎來什麼高品階的人。之前由於×情香的事情,浣春殿的兩位側妃被關押在這裡,而後又是司衣房和司寶房的奴婢來人照顧,現如今,連明光宮尊貴的掌事女官都踏進了這裡。 似乎,開始有了點滴生機。 正值半夏時節,二進院裡的花樹繁密茂盛。殿宇荒寂沉靜,花草卻生長得濃郁強烈,天井邊有一道廢棄的池塘,淤泥堵塞,卻也意外地生長出睡蓮。蓬蓬蓮葉,豔豔蓮花,在陽光下爭先恐後地綻放著。 施豔春知道韶光這半月來,每每過了晚膳時分,都會偷偷來這裡,有時進殿,有時只在院中停駐一陣。應該,不是探望成妃那麼簡單吧……畢竟,甯慶殿曾是宮闈有名的偷情地點,早些年,後宮多得是年輕貌美的宮婢,得不到滋潤,都變成了妖精,終年做著飛上枝頭的美夢,遇不上皇子,便連侍衛都不放過。後來朝霞宮著力整治,才有所收斂。 施豔春並不認為韶光是與何人偷情,只不過,這麼隱秘的一個地方,難道不是交換消息的最佳場所麼…… 偏殿的殿門是緊閉著的,蛛絲卻早被掃去。 只是佇立靜聽,裡面似乎有些許聲響。 施豔春蹙眉,亦步亦趨地走過去。畢竟是明光宮的掌事女官,深受倚重,哪裡是去不得的?而她也早已習慣暢行無阻,附耳上去,只聽了片刻,便輕輕推開了殿門。 一切,都太急了。 若是換做平常,老練世故的女官怎會這麼莽撞。可世事就是如此,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往往就栽在不經意的小事上。 推開殿門的一刹,陰霾撲面而來。 鼻息間嗆人的氣味裡,灰塵亂飛。仿佛有什麼在此刻被撥開了,暗光閃影中,原本擋在門口的一架三扇山水人物屏風被搬開,屏風後,安置著一座花梨木大敞椅,玉石手搭、黑端石墊腳,紅旃檀和茜素紅的綢緞鋪開一小方地面,地面上,是一雙純金絲線勾勒的奢華鞋履。 施豔春有一瞬的怔忪,順著鞋履往上看,那明黃色襦裙上的紋飾她太過熟悉——九鳳螭吻,周圍繡滿了蓮瓣,大團大團的花朵綻放在黃絲綢的裙擺上,宛若鮮活。 「太……太后!」 擋開刺眼的光線,施豔春終於看清楚了端坐在敞椅上的人,是她服侍了半輩子的呂芳素。敞椅一側,還跪著一襲霓裳宮裝的太子妃。 屋裡的人,顯然也感到極大的震驚。 呂芳素平素耷拉著的眼皮,在此刻瞪得滾圓。施豔春不知道原來太后就算蒼老了也擁有著跟年輕時一樣震人心神的眼睛,那眼睛太亮、太深,滿含著驚、怒,還有難以置信和痛心失望,種種情緒融匯在一起,讓人難以逼視—— 施豔春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然而這種舉動看在呂芳素眼裡,剛好證明了施豔春的心虛和愧疚,於是,剛才滿懷的不敢相信在此刻被坐實,呂芳素將雙手對頂,手肘擱在玉石椅搭上,就這樣開了口,「時隔半月,哀家總算是等到你了。」 呂芳素能坐在這甯慶殿裡,只為了一件事,捉拿讓東宮太子香料中毒的真凶。 在東宮,成海棠固然最有嫌疑,然而正因為她是眾所周知的香料高手,會蠢到用香去圖謀麼?深宮經年,她應該深知其間兇險。而高靈芝是教坊出來的,擅長房中術,×情香這種下三爛的招數,普通姬人用得,卻不是魁首的手筆。 ——只有不懂香的人,才會這麼做。 呂芳素早猜到是元瑾,可她是嫡妃,查出來便要被廢。呂芳素不是不想廢掉她,故布疑陣,只為了引那個幕後人現形。一箭雙雕。 可惜,沒想到等來的會是施豔春。 「是你,竟然是你……」 許久不曾出現的情緒,在此刻充斥滿懷,然而更多的是慍怒和憤恨。她籌謀佈局,耐心等待,想不到,這個人原來一直都在自己的身邊,並且深得她的信任和倚重。經年累月才得以構築起來的情分,在此刻,轟然倒塌。 「哀家煞費苦心,為的就是揪出那謀害太子的幕後之人。想不到是你!看來,哀家真是老糊塗了。」 施豔春陡然就懵了。 謀害太子、揪出幕後之人……這麼大的事,為什麼她身為近侍女官,會不知情?驚愕地抬起頭,視線所及,哀萃芳正在堂上微笑。 「主子,老奴……」 「行了,什麼都不用說了。留著在大理寺說吧!」 呂芳素痛心疾首地擺手,然後看了一眼哀萃芳,「哀家累了,扶哀家回去。」 「皇祖母,請您饒恕兒臣……」 元瑾早已哭花了臉,此刻撲倒在呂芳素腳前,扶著她的裙擺便不撒手。呂芳素保持著一個姿勢站了很久,陰鷙的目光自施豔春那廂掃到元瑾的臉上,片刻,睨下視線,用一種看螻蟻的目光看著她,「做出這種事,你還有臉讓哀家饒恕?」 「皇祖母,兒臣是一時被迷了心竅。而且,您不能廢黜兒臣,兒臣是太子的嫡妃啊!」 「當初你也是獨孤氏一手培植起來的。真不明白,她當初究竟看重你什麼?還是說,她終究將你保護得太好了麼……」 說罷,再不看她一眼,甩甩裙裾,就這麼自施豔春身側經過—— 清冷的陰霾拂過了殿裡陳舊的水晶珠簾,殿門在身後關上,砰的一聲。施豔春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渾身的氣力,陡然委頓在地。元瑾還在呼喊,可她已經半分聲音也聽不見,耳畔蒙昧,卻忽然隱約地迴響起隨風飄來的遠處笙歌。 結束了。 宮闈,蘅錦殿,緋袍腰佩…… 明光宮攜手三十年的榮辱與共、三十年的同甘共苦,就這麼結束了。 ——三十年,她是最瞭解太后的人。 或許自己仍可以去辯駁、去爭取。但,當她出現在這裡的一刻,一切就都結束了。後宮之中,原本就是如此,枉她看得透,卻終究是沒有看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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