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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月黑風高。

  夜。

  若非事出有因,韶光絕不會在自願的情況下再踏進這裡——黝黑的門洞、潮濕陰冷的地面,牆上和角落裡堆著諸多叫不出名字的刑具。風從外頭吹進來,卻驅散不掉空氣中飄浮著的腥氣和黴味。桌角上的煤油燈一晃一晃,照得四周越發晦澀,唯有側面一塊搖搖欲墜的匾額,題著「尚宮局」三個大字。

  尚宮局,多麼諷刺。如果隸屬宮正司,內設私牢確實情有可原。當年這裡卻是皇后娘娘一手培植起來的,這樣原本掌管中宮、導引皇后的司局,便成了閨閥黨同伐異、剷除異己的工具。以至於明光宮崛起後,仍沿用至今,只是尚宮局的掌事卻從蘇尤敏變成了宋良箴。

  夜色遮蔽了月光。晉王曾說,明日,私牢裡的一干人犯將被押往大理寺。時已丑時,也就是還有三個時辰,理監和理正就要來提人。

  拿著墨玉腰牌,韶光一路上暢通無阻。

  私牢裡的奴婢一貫認牌不認人,也不敢認人。能關押進這裡的都是秘密,守不住秘密的,均已消失,留下來的只剩下「聾子」和「啞巴」。

  「六月初三,子時三刻,兩人。」

  負責看守的婢子低著頭,仔細端詳著韶光手裡的墨玉牌,聞言,轉身拿起一盞煤油燈,在前面引路。

  經過兩道閘門,往前是地牢,方一踏入,狹小的甬牆逼仄而來,讓人感到窒息。韶光輕抬腳步,後背一陣陣的陰風刺骨。她太熟悉這裡,每一道曲徑,每一處鐵閘,每一塊無字匾,鐵鍊纏著的雙腳,黑暗中看守奴婢的微笑,以及手裡掄著的滿是倒刺的木杵……

  「啊——」

  淒厲的慘叫聲,聲聲入耳。

  韶光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前面領路的卻無動於衷,似沒聽見,更似沒看見她的懼怕,直到將她領至丙等第五間,才面無表情地提著煤油燈走了。

  囚牢裡,陰冷潮濕。

  蓬頭垢面的男子就坐在草垛上,腳旁邊還有幾個發黴的饅頭,渾身是傷,傷口有些結痂,有些還在流血。血污將衣衫沾濕得一片醃臢,顯得狼狽不堪,卻無損一張俊朗出挑的臉,清淺的瞳仁,不含絲毫的頹喪和消極。他很早就聽見腳步聲,抬起眼皮,視線中出現一道湖藍色倩影。

  「是你?」

  看到來人,封齊修有一瞬的怔忪,然後臉上出現莫名和戲謔的神情。

  韶光舉起煤油燈。

  再一次見面,同樣是在無比狼狽的境地,只是形勢和立場全然顛覆——她已逃出生天,而他身陷囹圄,已是註定要死的人。韶光有些哂然,淡淡地道:「沒錯,是我。我來看你。」

  昏黃的光亮照亮了一塊地方,欲明欲滅。

  封齊修用兩指擱在唇瓣上,注視著她半晌,一笑,「你是來『看』我的,還是她們派過來套話兒的……這天牢大獄,看守森嚴,你是怎麼進來的?」

  肩胛和肋骨上都有傷,剛說完,忍不住捂唇咳嗽了幾聲。韶光靠近鐵柵,瞧見裡面擺得雖不乾淨卻很整齊的草垛,還有用乾草捆成的靠墊子,牆角的窟窿也用棉絮堵上了,地面很乾爽。

  「沒辦法,這裡一到夜裡就冷得很,你們宮裡的人對待俘虜一點都不厚道。」封齊修看到她的目光,聳聳肩,卻扯到了傷口,不由疼得齜牙咧嘴。

  韶光將煤油燈掛好,並沒說話。

  尚宮局對關押的人還算是客氣,除了上刑和逼問,只剩下漫無天日的死寂和寒冷。他待的時間短,自然還沒體會到那種能把人逼瘋的沉靜和荒蕪,而且,他也已經沒有機會再待下去。

  「我曾經挾持過你,不僅將你無辜牽扯進來,還險些讓你喪命,這麼敏感的時候,你真是不該來……」封齊修聳聳肩,表現出一種無奈和自嘲。

  韶光微垂著眼睫,「你都是快死的人了,這種時候,我又何必與你計較。」

  她還記得他曾說過,敢進來就沒打算再出去。

  封齊修苦笑著抿嘴,片刻,又餘興十足地攤開手,「是啊,你看我都是一個快死的人了!所以如果你真是來探監的,我感激並且歡迎,但要是來套話,得事先言明,我可什麼都不知道。」

  韶光看著他,「是什麼都不知道,還是知道也不會說?放心,我不是套話的,只是來找東西。」

  找東西?

  封齊修眼眉一挑,在關押刺客的監牢裡找東西……

  側角的囚室裡隱約傳來痛苦的呻吟,韶光四周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你闖宮的那晚,我丟失了一枚名簽。那名簽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必須找回它。你可曾見過?」

  封齊修聞言略蹙起眉,想了片刻,然後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間。外衫襤褸,裡衣稍好,摩挲須臾就從裡衣夾層裡掏出了一塊檀香木小牌:「你說的是這個……」

  果然在他身上!

  韶光眼睛一亮,不由更湊近些。當她發現名簽丟失,曾即刻返回繡堂去找,可惜翻遍每一寸都沒找到,她也懷疑過是否被有心人撿走了,於是在無跡可尋的情況下冒險來探視。想不到,歪打正著。想到此,韶光的目光不禁有些複雜——嚴刑拷問,還能將這名簽保留在身上,真是不可思議。

  「被押進來,身上就莫名其妙地多了這個。於是每回被帶去逼供,我都把它藏在乾草裡,沒給人瞧見,後來她們來搜牢房,我就將它揣在衣衫裡層。」封齊修得意地朝她笑笑,「想不到是你的東西。那這上面刻的字,是你的名字了?」

  韶,光。

  芳韶妍媚,花光欲暖。

  得意地講完,封齊修一笑,然後瀟灑地翻手一擲,名簽就這麼沒有任何戒心、毫無刁難地扔進女子的手裡。

  「好好收著,這回可別再丟了!」

  韶光垂眸注視,眼底劃過一抹喜色。

  怎麼會再弄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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