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情仇 > 繡宮春 | 上頁 下頁 |
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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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木掩映中,主僕二人已經佇立了很久。 隨扈顯然已經看不下去,回頭詢問尊貴男子。黑眸深鎖間卻蒼茫無波瀾,仿佛蘊含了幽潭水,深邃且蠱惑,讓人如墜迷夢,癡醉難持。微翹的唇角卻說明他此刻正看到興頭上,丹陛前幾個婢子的死活絲毫與他無關,仿佛在那淡漠至殘忍的睥睨裡,一切皆成樂趣。 「奴婢們隔日再送過來。叨擾李侍衛夫人了,奴婢告退。」 殿廊前,韶光的聲音淹沒在司寶房宮人諂媚討好的聲浪中。寧霜還想掙扎著上前,被輕輕拉住,寧霜含淚看著她,韶光搖了搖頭。 退下臺階,遠遠地傳來春雨的聲音:「下次讓你們桃枝典衣來。否則,惹李侍衛夫人不高興,司衣房可是吃罪不起呢!」 韶光暗暗歎了口氣,不再做任何理會,只伸手攙扶起還想哀求的繡兒,與甯霜和青梅一併抱著布帛斂身告退。 司衣房的宮人就這樣從殿前廣場經過,臉頰腫脹的婢子被攙扶著,其中年紀最輕的小宮婢已經哭紅了眼。最前頭的,也抱著最多布匹,徐徐而行,臉上卻連一絲喜怒起伏都不曾有。 樹蔭下,那雙涼薄肅穆許久的眼睛裡,隱隱浮現出了一絲波瀾。 昔年的諸多往事隔著煙光輾轉浮現,望著那抹漸行漸遠的纖細身影,深黑色的瞳人似倒映著一片淒迷殘花,斑斕破碎。 待隨扈轉過頭來請示,那波瀾卻又很快地尋覓無蹤,眸光肅殺,只有唇上還殘存著少許餘波。 「安排錦瑟進尚服局,告訴她,便宜行事。」 李繡田拒收的緞子,拿回司衣房,鐘漪蘭就下令送去內侍監銷毀。 宮人們含淚將那一匹匹青緞和墨緞抱走,遞給小太監的一瞬,每個人的心裡都不是滋味。 可悲傷的情緒並未停留太久,因為鐘漪蘭宣佈了一樁令人震驚的消息:典衣芣苡將下嫁內侍監,與大太監趙福全對食。 內局譁然。 六局內鬥一貫夾雜著互相殘殺,你方唱罷我登場。局內按照官職品階論資排輩,一層一層,嚴守秩序,可總是有人等不及上位者榮隱,就處心積慮取而代之。比如鐘漪蘭,比如春雨,再比如芣苡。 芣苡被送去內侍監時,象徵性地披著大紅蓋頭,鮮紅的嫁衣外卻是五花大綁。韶光認得那嫁衣上的繡樣,出自司衣房宮人之手,從圖案到紋飾,倒不會辱沒她的身份。 「可憐見的,一個清白女子,竟要嫁給老太監。」 「平日裡仗勢欺人,這下好,遭了現世報。」 耳畔議論聲此起彼伏,韶光忽然想起在內侍監外,芣苡理直氣壯的質問。那時她猜出鐘漪蘭要拉攏趙福全,卻沒料到那幾十萬兩的銀票,其實就是自己的陪嫁…… 「趙常侍一貫喜歡溫順女子,將芣典衣送去,鐘司衣不擔心會適得其反嗎?」目送著眾人離去的背影,韶光輕聲開口。 鐘漪蘭挽著雙臂站在花樹下,「怎麼,於心不忍?」 「芣典衣在房內多年,奴婢以為,鐘司衣會念及舊情。」 「敢算計到我頭上,這些年還不夠縱容她嗎!」鐘漪蘭盯著遠處的嫁車,目光陰鷙,「若是幫別人便罷了,偏偏是那個餘西子。你以為我會養虎為患?」 韶光不再說話。 芣苡的爬牆,針對房內總在做一些細碎的手腳,譬如洩露消息,在宮婢之間調唆、結黨;再比如,故意出一些紕漏。鐘漪蘭也曾一味姑息,並非隱忍,而是不放在眼裡的輕蔑。自以為聰明的奴婢,得意忘形,反而產生了僥倖之心。此時被剷除,只是因為觸動到了鐘漪蘭的底線。 她不該故意與桃枝尋釁,點撥阿彩,導致司衣房在宮緞一事上開罪李繡田。 青梅說,或許是她疏忽了,寧霜卻狠狠地咬牙,芣苡是老人兒,哪次換季送料子出過紕漏,她與各宮掌事打交道不是一年兩年。此番故意出錯,不僅讓宮人的半月心血毀於一旦,更延誤了麟華宮的布帛換季,而重要的是,在司寶房跟前折辱了臉面。 宮女與太監對食,照慣例僅是走走形式。聯姻之後,宮女仍留在宮裡,職位也不變。芣苡卻被直接送出宮,送進了趙福全的府邸。 這就是鐘漪蘭的手段,狠就狠在斬草除根。自此,芣苡不但品階被革除,而且下進了太監的宅院,就如深陷永夜,在屈辱和折磨中不能逃離。這樣的懲罰不僅致命,也毀了她一生。 二 隔天早上,活計還未分配,昨日做好的繡緞就都掛上了。早到的宮人們見沒有管事跟著,紛紛湊在一起扯閒話。聊的話題無非是最近局內女官品階的升遷——芣苡嫁出宮外,官職也被革除,等於讓出典衣位置。資格稍長的婢女們都巴望著鐘司衣進行指派。 阿彩跨進門檻,眾女還在欷歔中。 咳了一嗓子,宮人們見是她,紛紛堆出笑臉湊過來寒暄。 在司衣房,典衣之下是掌衣。除了桃枝,在這裡阿彩最大,她也是最有機會升任典衣的人,然後論資排輩,很有可能從宮人裡頭選拔一個任掌衣。每個人都有機會升遷。 「彩掌衣,您是不是馬上就要做我們的典衣了!」有相好的婢子過來探口風。 阿彩抿唇,笑道:「別瞎說,鐘司衣還沒宣佈呢!」 「芣苡典衣走了,奴婢們都覺得,接下來肯定就是彩掌衣您來管我們了。」 「是啊,不是您,還是哪個有資格當典衣啊!彩掌衣,哦不,現在應該改口叫彩典衣啦!」 宮人們你一言我一語,說得阿彩心花怒放。 韶光和青梅抱著布匹進來,繡兒已經跟著眾女在稱呼阿彩為典衣。寧霜撇撇嘴,示意這些人都昏了頭。 「都沒事做嗎?活計這麼多,還敢湊在一起混時日。」 桃枝跨進門檻,蹙眉看著三三兩兩扯閒話的婢子,呵斥完,拿起冊子核對人數。 宮人們悻悻地分開。 這時,阿彩討好地湊上來,沒等開口,就聽桃枝道:「待會兒鐘司衣要領著新任的典衣過來,你去準備準備,將之前芣苡的佩子拿來。」 桃枝的話如雪水一般,澆了阿彩一頭一臉,「怎麼不是……從房裡選任一名嗎?」 桃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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