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星沉雁遠 | 上頁 下頁 |
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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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含笑凝視:「去吧,墨月。」這來路不明的女子和她差不多身形,輪廓同樣娟秀,而且長髮旖旎,竟頗像當年的她呢,有時,長樂甚至會錯覺,墨月根本是另一個自己,另一個不同命運的自己。 墨月入宮後,長樂的日子便清淨了許多。山中修行清苦,她不介意,然而所謂修行,本是個幌子,她需要一個身份來隱匿她的動機。那動機便是——復仇。 她和扶遠都是雲夏人,只有他們彼此才知道失去故土是怎樣沉痛的事情,苟且著這條性命,無非也只是想替那萬千枉死的魂靈掙來一絲安慰罷了。 她在等待一個機會,他也是。 於是再多的隱忍和犧牲,都值得。 橙來找長樂,是在七天后。此時正是盛夏,白湖水深,荷花開了滿池,想是長樂會喜歡,便來邀請她一同遊覽。橙是個愛玩愛鬧的人,見長樂慣常了沉然無波,總是感到很心疼,他多麼希望她快樂一些,只要能博她粲然一笑,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惜。 白湖水景天下聞名,湖面開闊,波光盈盈,是天高雲淡的好氣候,又值大戰勝後,官民歡欣,湖上遊船畫舫,絡繹不絕。橙的畫舫停在西岸,自煙波中蕩來,真似當年太平年少光景,饒是長樂,也不禁心神一恍,卻見船艙簾門一挑,伶俐的侍衛笑道:「殿下,請。」 橙和長樂從容入艙,只見船艙精巧,別有洞天,耳中只聽得水聲響起,小舟已往湖心蕩去。長樂坐在船頭,和橙閒話著:「這船,倒叫我想起一些幼年時光。」 雲舒高天,美景良辰,長樂的興致大好,話語不免也多了些:「那時尚住在……住在東邊,家裡有座大宅子,母……母親巧手,種了滿院子的花,春夏季節尤其繁盛,後來我采了玫瑰花瓣,跟她學做玫瑰糯米圓子,後來……」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後來,母后過世,再後來,她送圓子給一個人吃,離園天鵝低飛,水草豐美,再再後來,那個人辜負了她…… 水面來風,小舟陡然一蕩,風浪裡,橙坐得安定,挑眉笑道:「虹姑娘和我一樣,惦記的最深的,始終還是童年。」 「哦?」 「我幼時,每每黃昏都聞香而動,大哥的母親,也是巧手,做得一手精妙無雙的點心。她是個和善的婦人,很寵愛我們這幫小孩子,擔心我被熟食燙著,給我的點心總是用錫紙包好,又反復叮囑大哥看緊我,生怕我跌跤,哭鬧。」橙施施然地回憶著,「大哥是個很善良的人,他總坐在花樹下,笑著看著我吃東西,我遞給他,他不接,還是笑。」 花樹,甜香的點心,慈愛的長輩,美麗溫和的兄長,這一切,構成了橙最美妙的童年。日後回想起來,腦海中仿佛總飄蕩著悠遠的樂曲聲,朝歌坐在那兒,輕紗和絲綢的華美服飾鋪陳一地,他在宛然微笑。 那是他今生最幸福的歲月。沒有後來的殺戮和流浪,沒有傾軋和威脅,他和橙,都是孩童,世界在他們面前,像這白湖的荷花一樣芬芳,而沒有任何錯亂的零碎的陰影。 是橙的母親將這些葬送。成年後的橙,想起客居雲夏的大哥朝歌,都感到負疚難當。所以朝歌回歸後,順理成章地將太子之位坐得牢固,他也沒有怨言,那本就該是他的,不是麼?儘管他也深知,他的母親在擔憂著什麼。 可是,他該怎樣去忘卻呀,他和朝歌生命裡最珍貴的時光,那是他們共有的。可他的母親毀滅了這所有,他能補償給他的,也只有這大位吧。沒有人知道,連他的母親也不知道,朝歌回歸後,他數次在父王面前長跪不起,懇請父王收回改立他為太子的成命,並將所有能展現自己才華的機會,都拱手相讓。 在過去的那些光陰裡,你獨自生活在異國,那樣的陰霾和落魄,哥哥,你從來不肯說,哥哥,你不說,我也能想像。 哥哥,你知道嗎,我有多喜歡你的笑,像兒時一樣。 為了你快樂,我甘願退出,哥哥。 又是一陣風。橙還來不及抬頭望,就聽見熟悉的聲音傳來,是朗和在喊他:「喂,那是三弟嗎?」 早有眼尖的侍衛回答他:「正是三殿下。」 朗和命人將自己的船靠近,水波蕩漾,橙悠然地輕笑:「二哥雅興。」 「三弟不也是嗎?」朗和親熱地跳上橙的船,哈哈一笑,「三弟的船雖然略小,卻是風光旖旎嘛!」說話間他已然看到長樂,不免一怔。 長樂已換上尋常女子的裝束,又找了假髮戴上,不復師太裝扮,在人群中,也就分外醒目。橙已經替他們介紹了:「二哥,這是……虹姑娘。虹姑娘,他就是我二哥。」 長樂在朗和大婚上就見過他,對他並不陌生,朗和卻是第一次見到她,驚豔不已,但看到橙的眼角眉梢藏不住的歡喜之色,當然明白這是橙中意的女子了,呵呵,想不到豪爽的三弟竟也有難得的扭捏神情,有趣,有趣! 相約不如偶遇,朗和與橙當即就將船拼在一起,尋了一處背風的地方,辦起了全魚宴。船上有現成的鍋碗和柴米油鹽。到了下半夜,已有身手不凡的侍衛捕了幾尾魚上來了,停了櫓,任意東西,只管剖魚下鍋了。 一湖靜默,只有熙熙攘攘的人聲。橙與朗和喝的痛快,長樂悄然走到船頭吹風,兩岸是夜霧中的村莊,稀稀落落的燈火和鬆脆的雞鳴犬吠,她倚靠在欄杆上,望向蒼穹,那一輪月亮。 她看了看遠處雲夏的方向,它已屬於瑞澤國了,風來,她抱住雙肩,瑟縮了一下,然後,她的肩頭搭了一襲披風。 溫熱感震得手心發麻,似是再也無力。長樂回頭,笑容綻開如荷:「是你。」 是扶遠。是她的駙馬扶遠。明明是寂夜,卻仿佛有陽光正劈頭蓋臉地打下來,那黑衣男子的眼眸裡像淬了一把利劍,洞明得像要炸裂開來,他大力擁抱著她,胡亂地撫著她的臉,不置信地連聲問:「長樂,長樂,真的是你?」 同在亂世碰見,度過這幾次巨變,烽煙裡掩不住愛戀。闊別經年後,他們到底還是重逢了,借著這異地的月光和遍地的仇殺,他們重逢了。 從來沒有一個懷抱會像扶遠這樣晴好無缺。扶遠,是她孩提時代裡最溫暖的記憶,是她的親人,是她永遠可以依靠的力量。長樂貪戀這氣息的溫度,卻不得不推開他:「在二王子的船靠岸時我就看到你了,但此時並非說話良機,你我還需從長計議。」 扶遠點點頭,他留戀地握住長樂的手,看到她淚盈於睫,頓時又慌了神,低低地,急急地安慰她,笨拙地用手背替她拭淚:「長樂,不哭,乖,不哭。」 他看著她,好像隔著一生,看自己早已經逝去的遙遠時光。那最年輕的時候,她闖到丹桂樓去喊他:「扶遠,你出來!」 她面孔雪白,活潑天真。 他以為再也見不著她了,但老天有眼。見著了,那就好了,當中究竟有多少流年滔滔奔騰逝去,他不介意,他統統不介意。 橙找到長樂時,她正獨自憑欄而立,四野極靜,偶有飛鳥掠過,他走上前,凝視著她的容顏,月光映照下,那張面容皎潔動人,令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觸碰那柔美的輪廓,他的掌下,是隆隆心跳,越來越響,越來越亮。 是他的心。 長樂想拿開他的手,卻又隱隱心疼——這少年愛戀她,她知道,這少年是她愛戀的人的弟弟,她也知道,這少年一脈心意潔白無瑕,她更知道。可是,未來還有無盡的漫漫長路…… 她甘苦自知地走了這麼多年…… 但她現在,不再孤單無依,因為扶遠在。 扶遠就在她可以望見的地方,足夠讓她心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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