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星沉雁遠 | 上頁 下頁 |
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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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間定有陰謀,朝歌若得嘉永王歡喜,當年,他的母后便不會被處死。他離開未央國十五年之久,並無可能培植黨羽,也就無人可以經常在嘉永王耳邊對他美言幾句。在藍妃心中,朝歌基本上是個被人遺忘的角色,不想他竟後發制人,一經發難,就將她苦心經營多年的大好局面打破。而嘉永王對他的態度也已大變,種種跡象表明,朝歌必有使嘉永王受到制肘的所在。藍妃不敢再冒險去刺探嘉永王的底限,但反復向橙表示,得防著朝歌,這是他們共同的敵人,絕不可掉以輕心。 情勢很不利於自己,橙知道。但奇怪的是,他其實早就心平氣和地接受了這一切。究竟是初見的那一刹那,他那聲淡淡的「哦,是橙吧?」讓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一些往事,似乎在很多很多年前,他們之間有過溫情相對的時刻。記憶中的黃昏,總是金黃色的暖香,甜甜的,香香的,那黑色龍袍的少年朝他招手,「橙,過來吃點心。」 那時的朝歌總是笑微微的。橙不知這到底是幻覺,還是確有此事,畢竟那時他還小,幼年的記憶太淡薄了。而且等他懂事,他就見不著這位哥哥了,而母妃一再強調,朝歌是他最大的敵人,好在他在雲夏國,威脅不到他。等多年後再見面,朝歌仍朝他盎然地笑著,只是,他周身的冷漠仿若氣場,將他隔離。 橙拜倒在佛像跟前,喃喃低語:「哥哥,我們可以換種方式相處嗎?割裂我們的是時間,也許在禁宮中,我們只能成為勁敵,但更重要的是,我們需要的是親人,你也是。」 朝歌回歸時,未央國是怎樣一個國家?皇皇天朝,被蠻子打得血流成河;官吏貪污成風,國庫空虛,而他小心謹慎步步為營,不敢有半點紕漏,試問,換作橙,他是否真有膽識和能耐接管這江山,換回清平社稷?不,他沒有把握,他不懂如何治國才能保家國太平昌盛。但他的王兄朝歌,是值得期待的。既然如此,橙願意接受命定的結局。 清晨的薄雨仍在落著。長樂從灶間抬起頭:「墨月,將程施主喚來吃碗面。」 墨月應聲而出,那少年仍跪倒在佛像前,虔誠安靜。她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久久地不忍打破這寂靜。長樂等不到人,出來一看,墨月眼神癡迷,橙閉目祈禱,她心中頓時明白了大半,故意製造一些響動,橙睜開眼,看到是她,臉上一下子就開花一樣地迸出笑意來了,他迎上去,想對她說話,說很多很多話,但他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 長樂笑了笑:「我煮了面,都進來吃吧。」 「好啊!」橙傻笑著摸了摸腦袋,「我正餓了呢。」 麵條是長樂自己做的,和了面,細細地擀出來,忙活了大半晚才做好。墨月要幫忙,她卻將她推開:「你歇著吧,我可以做。」 墨月有點窘,訕訕地退回廂房。長樂若有所思地瞧著她的背影,歎口氣。她收留墨月也就這一個多月的事情,當日見到她,她的確落魄,但相處下來,發現她疑點頗多,照說依她那樣的家世,自幼是做慣了粗活的,但這墨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莫說是種菜紡麻了,連最簡單的菜肴她都做不了。再看她細膩潔白的手,長樂更加篤定這女子的身世並非她說的那樣,相反,她應當出身官宦之家,恐是家道中落,才流浪成乞的吧。 但誰能心中沒有秘密?連她長樂,斷然也不會告訴別人,她從前的身份。哪怕她們古佛青燈,相依為命,有些事情,仍然不能說。 世間這樣大,她所擁有的,只是這亂世中一丁點兒自己,要小心再小心,才能守全。 她得留著這條命,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長樂做的麵條很美味,橙一口氣吃了兩碗,連她做的醬菜都讚不絕口,長樂待他吃完,才輕輕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二月初六。很多年前的那個二月,她出生,當時風停雨住,天邊現出彩虹,所以她的小名叫虹兒。她的手腕上,仍有彩虹胎記,藏在寬袍大袖中,誰也不得見。 這是她悉心藏掖的秘密。 橙愣住。他根本將長樂當仙子看待,聽到她說起生日,才意識到,這般人間煙火的事情,原本也是仙子應當享有的。他看了看簡陋的廟宇,興致勃勃地提議:「不如跟我下山去,我們喝酒?」 「不了。」 橙不想放棄,想了想,又說:「我前日喝到一種酒,滋味很好,是未央國南邊出產的,名叫桂花釀。你肯定會喜歡。」 未央……南邊……南邊是朝歌母后的故鄉。長樂一怔,緩緩道:「依你。」 也沒有什麼好收拾的,當下就撐了傘下山去。墨月推說頭疼,又說還得看門,於是長樂和橙並肩下了山。待他們走遠,墨月倚門呆立,她才知曉,原來初見那一刹起,那少年便已深植她心,無法再連根拔起……可她也看得出來,橙暗慕的,分明是她的救命恩人,那永遠古井不波的師太慧空。 雨天路滑,山路並不好走,橙和長樂走得慢,互相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橙興奮極了,不住地扭過看看長樂,嘴角抿著笑。長樂被他的情緒感染,扭頭望著他,這小小的少年,立在燈火闌珊處,提劍而立,白衫輕揚,一直笑著,笑著看著她,他是那樣珍貴地待她,令她想起一個人。 想起一個人的時候,她心裡一沉。 她的駙馬扶遠,葬身於那個血流成河的戰場。還有她的哥哥們……這一幕,永遠都在她腦中翻騰,令她無法釋懷。 正想著,橙冷不防又遞過一枝梨花給她:「姑娘,這個給你,希望你快樂。」 希望你快樂…… 我也不知道我是否還能快樂。要怎樣才能快樂?怎樣才能感受到快樂?我並不能知曉。 集市上很熱鬧,但凡是長樂多看了一眼的,橙統統將它們買下來。攤主們看著這青袍師太和錦衣公子的奇怪組合,笑容可掬地接過銀兩,連聲道謝。長樂低聲道:「程施主,貧尼乃出家之人,這些小物事,都用不上。」 「那……」橙將路邊攤上一隻小小的紙鳶頂在頭上,做展翅高飛狀,笑嘻嘻,「這個,你應該喜歡吧?」 未央國頗多能人巧匠,記得那一年,她也曾經從未央貢品裡挑出一隻白底黑花紋的紙鳶帶給他:「朝歌朝歌,它飛走了,可真好哪。」 她還記得自己被他拉著,在原野上瘋跑,她笑得真開心呀,朝歌也是,那是多光明的一段時光呀…… 也不過就是幾年的光陰,世事卻已改換了容貌,在她眼前流露出猙獰的面目。長樂接過橙遞來的紙鳶,淡淡一笑:「這個,我自己買。」 攤主有些懵,哇,他從來不知道,有人可以長得這麼好看。隔一會兒又想,哎呀,這麼好看怎的出了家?可惜啊,太可惜了! 長樂用小指勾住紙鳶,笑容粲然,橙呆呆地看著,他從不知道,那素潔冷清的女子,笑起來竟是這樣的鮮妍明媚。走到人多的地方,他小聲道:「姑娘,我要殺了那個人,他一直在看你。」說著他回頭看了看那個賣紙鳶的攤主,「哼,他還在看。」 他知道長樂生得好看,也知道長樂很少下山,除了那些香客,平時不會有多少人見著她的樣子,但眼前的她,淺淺地笑著,讓人移不開眼睛。而他,竟是此等佳人的身邊人,叫他如何不面露得色? 未央國的集市和雲夏國頗不同,看得長樂目不暇接。也只有在這時,她才仍是舊年那個活潑愛笑的小公主,似乎仍未解人生悲愁,不懂世事紛繁。在一家酒店吃飯時,橙問:「想吃點兒什麼?」 長樂轉向店小二:「南邊的點心和菜蔬。」 橙補充道:「還有桂花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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