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星沉雁遠 | 上頁 下頁
二六


  頤指氣使的是瑞澤國人吧,他們成功地收服了原先守城的雲夏士兵,拿著刀槍喝令他們:「查仔細點,不然要了你們的小命!」

  雲夏士兵滿腔哀怒,眼中似要滴血,卻只得隱忍不發,強打精神,一一盤查出城之人。當瑞澤國人當著他們的面砍殺同胞時,他們無法揭竿而起,只能硬下心腸,將臉扭到一邊。

  即使是這樣,也得接過別人遞來的刀,不留情地向同胞砍去,淚和血,狠命地,吞到胸腔裡,吞下去,吞下去。

  國亡了,總得活著。

  活著……

  盤查得很嚴,長樂木呆呆地走在人堆裡,內心激烈交戰,她打定主意,若是被人認出,那就不作抵抗,任由他們擒拿入宮。只要一見著淩雲王,或是他的癡傻兒子,一定魚死網破,賠了這條命,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那端嘈雜聲一片,是一個剛烈漢子,不忍亡國之辱,仗著幾分功夫和一腔悲憤,竟接連重創幾名瑞澤兵。然而寡不敵眾,漢子很快被瑞澤兵包圍,活活被亂刀砍死,可敬可歎在血將流盡時,那漢子仍不屈不撓,拼爭到底。

  混亂中,長樂已淚光瑩然,有人推了她一把,小聲說:「公主,快走。」

  是個圓臉的侍衛,焦急而關切:「快走,快走。」

  長樂詫異地看著他,他急促地說:「出城後,向東走三裡,貴客來茶鋪是我父親開的,你把身份告訴他,他會給你買匹馬。公主,快些走,離開這裡就自由了。」說話間,他已用身體擋住眾人的視線,長樂便夾在一幫鹽販的隊伍中,驚險地出了城。

  城郊以西果然是一間茶鋪,店老闆是個和善的中年人,古銅色的臉上皺紋深刻,有雙飽經風霜的手。長樂坐下來,低著頭,老闆跑過來殷勤地問:「姑娘要喝點兒什麼?」

  雖已歷經改朝換代,但多事之秋,禍從口出,趕路的茶客都很安靜,無人喧嘩打鬧,也沒有閒情品茶,況且這荒野之地,茶水也無非解渴之用,眾人紛紛大口飲盡,將幾文錢往桌上一放,或遞給老闆,繼續趕路。

  長樂微微地抬起頭,和老闆對視了一眼。老闆帶著笑的臉僵住,反應過來四下看看,聲音如常:「姑娘,茉莉香片如何?」

  長樂點點頭。

  待客人少了,老闆給長樂沏茶時低聲問:「需要我做些什麼?」

  長樂為和朝歌私奔,撿了好幾樣值錢的首飾,連同金銀珠寶帶了出來,手頭闊綽。然而她平素的用度自有宮人替她打點,對市價是不清楚的,便隨手從包袱裡摸出一錠金子,悄悄遞給老闆:「幫我買匹馬。」

  老闆嚇一跳,這可夠地主家吃上好幾年呢,他連忙推了:「我這就去安排。」

  深秋了,樹葉打著旋兒落下,片片飛去遠方。老闆將長樂送出老遠,她執意將金子給他:「你過得清苦,亂世不太平,找處小山村住下來吧。」

  老闆點頭稱是。長樂躍上馬背,咬唇道:「為何捨命助我?」

  老闆憨笑:「我這條命本就是公主給的。」

  竟是淵源頗深。鳳後生長樂時難產,初登基的雲帝救命心切,不惜發下宏願:「願憑上天眷顧,如若賜我妻兒平安,我願大赦天下,永愛子民!」

  這老闆便是成百上千被赦囚犯之一。多年來,他感恩不已,長樂十歲那年,生日慶典上,曾經在城頭燃放過煙花,他和兒子擠在城樓下面看,記住了這張容顏,如今她有難,他怎能不肝腦塗地幫她?

  老闆替長樂購來的是一匹腳力不俗的神駿,三日後,長樂便已到了未央國。鄭家灣距離未央王宮並不太遠,是都城郅京郊外一處平凡的村落,長樂打馬路過此地留下來了。

  甯河,青山,遠處的山,近處的水,綿延起伏著,跟她的故國很相似。山上有座荒蕪已久的寺院,她將它收拾出來,自己獨自住,獨自過活。

  哭得太多,她已哭不出來,那便只能沉默,沉默下去……

  她是有佛緣的,當初在師父一空膝下參禪悟道,對這樣的生活已然熟稔。一頭青絲如緞,卻是怎樣都捨不得剪去的,猶豫了三五日,到底還是舍了。都說削髮明志,她的志是什麼呢,無非是復仇罷了。

  為了她的子民和國家,她忍辱負重,留在異國的山間,做一名素淡的女尼。

  這便是雲夏國末代公主的歸宿。

  在過去的某個時辰裡,通達的官道上,車馬駛過,亂世澆漓,那個面容如玉的白衫王子,他回到了他的祖國,他的人生將會是怎樣的呢?秋夜很深,長樂赤足行于青石磚面上,神色寂靜,然而,她恨!

  她的武功尚不夠高,她需要時間來磨礪自身,並伺得絕妙良機,將仇敵一一殲滅。為此,她開始修習兵書和天文地理。

  便是這樣,又過了一個深冬。淨月庵的香火尚盛,來來回回的都是善男信女,並無登徒子來叨擾,師太的功夫,他們都有領會。就連那老實人鄭金順,也娶了鄰村的女子,過起了春耕秋收的日子。

  逢上初一十五,淨月庵總是比平日熱鬧些,香客們留在庵中吃頓齋飯,閒話幾句。長樂坐在簷前的暗影裡念經,常有一些議論聲飄到耳裡:「官府不加收田賦,徵收徭役了,聽說這是太子殿下出臺的新政……」

  新政親民,這正是太子朝歌所為。此舉甚得民心,螻民處江湖之遠仍能有所耳聞。朝歌說服了嘉永王,認為治民若水,因勢利導,子民安順了,國家自然會富強。是以這幾年來,未央國處於盛世,休養生息,清靜養民。長樂聽著,心裡不知是何種滋味。他……終是回國了,他和父親的關係改善了嗎?將來這天下,會是他的嗎?

  他也許是百姓口口相傳的好太子,卻是她的仇人!

  他也曾經是她的愛人……

  正月初七那天,長樂自鬧市救起了一名行乞不得,遭遇惡打的女子。當天,長樂下山購得筆墨紙硯若干,無意觀賞郅京風光,就想折返。

  郅京百姓安居樂業,風調雨順,是無數人的康樂家園,卻只能是她的他鄉風光,惦記著自身的血海深仇,就連遠觀的興致都沒有。剛行到悅來客棧的拐角處,忽地聽到打鬥聲,罵罵咧咧聲,長樂本不是好事之人,無意一望,整個人卻呆了。

  原是幾名宮人出來買布匹,閒談時透露王宮中將招收若干侍女,被這行乞的女子聽到,百般央求,非要入宮謀得一席之地不可。怎奈她面容可怖,從額頭到下巴,竟佈滿了大小不一十餘道疤痕,顯是為利刃所傷,根本看不出原本的五官,這副模樣,別說入宮了,就連富庶人家都很難去收留她。

  宮人們好說歹說,那女子就是連連磕頭不止,行乞太艱辛,若能做一名侍女,苦累都認了,只求有處安生之地。宮人們實在是被她纏怕了,上來一個火暴脾氣的,二話不說,竟動起手來。

  長樂走上前,聲音不大卻很有力:「住手!」

  說來也怪,那人竟被這輕言細語的師太威懾住了,乖乖地退到一邊。長樂徑直走向那女子,扶起她,溫和地問:「不如隨我去了庵中?」

  女子將額前的亂髮捋到耳後,露出一雙清明的眼睛,點了點頭。

  長樂並不能解釋緣何只一面,她就收留了墨月。也許是因為那單薄瘦小的身子,竟是跟自己相似,也許是墨月也有著一頭長及腰的黑髮,也許……她根本就是聯想到了自身,若當日並無些許銀兩傍身,她只怕也和墨月一樣,流落街頭,乞討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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