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星沉雁遠 | 上頁 下頁
一四


  雲王在早朝上宣佈自己的決定時,老臣們大多擔憂和謹慎,但事已至此,也唯此一搏了。就這樣,兩天后,在一干精銳之師的護送下,雲王悄然離京。

  沒有數月前萬軍出征邊關的雄渾和豪情,雲王此去多少有些悲壯,古道西風,長樂站在城牆上,注視著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上那小小的黑點,眼淚奔騰而出。

  冬夜的深宮格外清寒,長樂坐在窗邊彈琴,國師下午來宮中指點兩個時辰才回到吉山。長樂練習著新的指法,不期然地想起朝歌,想起那個人靜立在梅樹下,花如雪,容顏也如雪,她很想哭。那個人……他還好嗎?

  一輪皓月掛在天邊,夜已深。長樂低頭,影子在光潔的地面一寸寸拉長,她不禁打了一個寒戰,平兒快步走上前,給她披上一襲狐裘。也許是動作太熟悉了,那一刹那,長樂以為是鳳後,輕聲喊:「母后!」

  回頭,是平兒不知所措的臉。

  鳳宮外,庭院空蕩蕩,這般寒涼。長樂心裡一酸,一行清淚順著臉頰滑落,慌得平兒不知如何是好,緊緊地把她抱在懷中。

  母后!母后……

  數不清的人紛紛跑來了,鳳宮陷入一片混亂之中。什麼都看不到了,什麼都看不到了,長樂嘶喊著,向鳳後跑去,眼睜睜地看著她的母親靜靜撒手人世。

  她死了。

  那是我的母后!後來,他們把她關入了黑漆漆的大匣子裡!那是我的母后!長樂抽噎著:「平兒,我,我想再看到母后……平兒,你能幫我把母后喊回來嗎……」

  平兒拿了一塊潔白的帕子給她拭淚,小公主小小年紀就失去了娘親,爹爹又去了天寒地凍的邊塞,儘管是錦衣玉食的金枝玉葉,說到底,也只是個可憐的孩子。她沉默了片刻:「公主,奴婢聽說用迷迭香、檀木、金銀花……等幾味異香植物煉成香料,在月圓之夜點燃禱告,就能見到你想見的人。」

  「真的?」長樂將信將疑。

  平兒也不確定:「……奴婢是從禦膳房一位廚子那裡聽來的,連方子都不齊全,明天奴婢再去問問。」

  平兒這席話本是信口安慰,哪曉得長樂竟聽進去了,隔兩日又問了幾次,平兒支吾著:「公主,我去問了的,那廚子也記不全了,我看這可能是無稽之談,還是……」雖說雲王已出宮多日,但畢竟禁宮森嚴,宮人在宮中請神,一旦被人察覺,那可是株連九族的砍頭大罪,平兒後悔不迭,只怪自己話多。

  迷迭香等異香並不十分難尋,況且是公主發話,宮人們豈有不四下尋覓之理?長樂吩咐下去,只瞞著鳳宮的侍女,尤其是平兒。沒兩天,宮人們便把這幾味香料交到長樂手中。

  長樂思母心切,見農曆十三這晚月色澄透,黃昏時分,她對平兒撒謊:「我去吉山國師那裡小住數日,你們不必等我。」

  出了鳳宮,長樂抱著香料在大雲宮裡走,到處都有人把守,想要找一處清淨的地方都難。月亮升了起來,長樂看了看天空,眉頭一動,怎麼竟忽略了離園呢?那裡野曠天低,正適合焚香禱告。

  到了離園,月光正好。長樂想縱身躍過牆頭,找到朝歌一同祈禱,不料香料太沉,她根本無法將它帶到仙島。看情形只有獨自禱告了,長樂找到一處乾淨的所在,將香料一一攤開,點燃,跪在地上,雙目凝視著夜空,喃喃自語:「母后,孩兒想見到你,母后,母后……」

  各種香料燃著,異香混在一起,氣味很特別,在夜風的吹拂下飄去老遠。長樂越念越快,心情也越來越難以平復,她緊緊盯著蒼穹,渾然不覺腳邊已有密密麻麻的蜈蚣和蜘蛛等毒蟲悄然靠近!

  長夜清寂,月色慈柔,東邊緩緩地飄來一朵烏雲,長樂以為禱告就要靈驗了,直起身子,努力向深空望去。忽地,她小腿一痛,隨即低頭一看,不由得驚恐地睜大了雙眼!數以千計的毒蟲黑壓壓地圍上來,右腳踝上正趴著一條十餘寸的巨型蜈蚣,惡狠狠地吸著她的血,四隻蜘蛛已攀爬到了她的手臂,更多的毒蟲將她困在中央,她想驚呼,嗓子發不出聲音,想儘快遠離這裡,雙腿卻發軟,挪不動半步!

  又是一陣劇痛襲來!長樂又怕又痛,雙手在地上亂摸,被毒蟲又盯了幾口,她幾乎要絕望了,手卻碰到一塊石頭,她不顧一切地揀起它,用盡全身的力量,將它用力一擲,遠遠地拋到了牆壁的那一端,聽得咕咚一聲,她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陷入無邊的死寂。

  高牆另一端是朝歌,夜近闌珊,他無心入睡,不覺已踱至牆下。高牆危聳,他撫摩著滄桑的巨大石塊,心內感歎萬千。一牆之隔,那端便是繁華之都,這一端,是天然囚牢,他卻不知還將在這裡待到幾時。

  忽然,從牆那頭飛來一道弧線,他本能地頭一偏,定神一看,原是一塊石頭。那頭有人!他驚疑不定,離園是大雲宮的禁區,向來人跡罕至,近幾年來,除了半年送一次生活必需品的宮人,便只有長樂和扶遠來過。想到長樂,他心一緊,她已有幾日不曾來到這裡,這塊小石頭,莫非另有蹊蹺?

  念及於此,他躍上高牆,朝下一望,目光忽然一滯。果真是長樂不錯,那小小的身影正伏在草叢中,身上佈滿毒蟲,腿上血如泉湧,汙黑顏色沾染了白裘,其狀十分可怖。

  「長樂!長樂!」朝歌素衣動如疾風,長袖拂過,迫至長樂身前,聲音已然變調,大力搖晃著她。他性子素淡,就連被送往雲夏國做人質都沒有眼下來得驚慌,長樂費力地抬睫,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一口黑血噴出,猝然暈厥過去。

  離園附近潛伏著爬蟲,朝歌是知道的,但這麼多年從未傷過人,不想竟在今夜向長樂伸出魔爪,他目光一掃,定在那幾捆香料上,便了然了。無丁花和綠竭藤研磨成粉,其功效足以使最無害的爬蟲體內的毒素激發出來,毒性剛烈,比南疆奇毒還要厲害幾分。這本是上古流傳的蠱毒「渡橋」,早在幾百前便已失傳,他也只在醫書上見過,長樂怎會碰到它?

  所謂渡橋,取自渡你過奈何橋之意,本是見血封喉,所幸長樂從扶遠、國師和朝歌三處學了幾招不同的武功,內力在體內圓融通達,互相牽制,這才延緩了毒性侵入臟腑,拖到現在。

  情急之下,朝歌顧不得多想,騰身抱起長樂,向仙島飛掠。回到房間,他將她放下躺平,她面色蒼白如紙,身體顫抖如風中落葉,嘴唇更是血色全無,薄得幾近透明,她的生命在他的指間寸寸流逝。她緊閉雙目,氣若遊絲,每說一個字都仿佛耗盡了自己全身力氣:「母后……你們不要帶走我母后……」

  朝歌的心陡然奇異抽痛,蹲了下來。那雙總是慧黠透亮的眼眸緊緊閉著,波光流轉再也看不見,她無意識地喃喃重複著:「你們不要帶走我母后,不要帶走……」

  朝歌閉上了雙眼。那個慘烈夜晚,未央國的榆山一片火紅,他的母后被押往祭壇,以妖後的名義,被活活燒死。他被人死死拖住,寸步難行,他救不了自己的母后……榆山的大火持續了兩個時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女人消失在烈焰中。他目中血紅,痛到最深處,已流不出半滴淚,而藍妃張狂的笑聲在耳畔不斷響起,盤旋,久久不散。

  他那被藍妃的讒言沖昏了頭腦的父王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負手離開。舊日俯首是耳的宮人們視他為妖後之子,紛紛避之不及,從此太子寢宮門庭冷落車馬稀。

  那一年,他五歲。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母后死後,父王並未立新後,他竟仍是未央國太子。直到一年後,他才得知父王的用意——他以太子的身份,被送往雲夏國成為質子。父王寵愛三王子橙到了窮奢極欲的地步,還不到三歲的孩子,他就為他建了三處行宮,平素賞賜不斷,至於二王子朗和,比朝歌小幾個月,卻天資聰穎,小小年紀就顯露出過人才智,父王自然也是捨不得放手。

  於是,他就成了被父王犧牲了的那個人。

  到了雲夏國,眾人也聽說了他是妖後之子,當時的王也深感他不祥,索性將他放逐到了離園。

  一晃多年,未央國早已立了新的太子了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