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星沉雁遠 | 上頁 下頁


  夜宴設在嘉庭園,群臣都來了,胡姬助陣,歌舞昇平,看起來煞是熱鬧。長樂坐在鳳後身邊,吃著精美的點心,不住地朝人群中張望。在她的記憶裡,這應該是大雲宮今年頭一次歡慶,她只顧開開心心吃佳餚,賞歌舞。平日聽來的輕靈弦樂,此際卻難以入耳,她惆悵地想起,在離園聽到的那支佳曲,以及……那個出塵俊逸的人。

  小小年紀,未解人世,心裡已起了憂思。長樂四下顧盼,右邊是雲王和華明那一桌,當朝得力老臣均有列席,但每個人都是神色憂戚,看不出喜色。她疑惑地看看鳳後,發覺連母后都愁眉不展,她不懂什麼叫歡顏強作,但單是看著,就覺得筵席間彌漫著一副令人不安的憂患。

  杯深酒滿,絲竹飄揚,然而,雲夏國的秋天到了。長樂不解這一切是為何,但毫無預兆的,她此後很多天都見不著扶遠了,華明也是,只有每個早晚都會前來向鳳後請安,隨即匆匆離去。長樂想念扶遠,悄悄問華明:「二哥,扶遠呢?」

  華明摸摸她的頭:「扶遠近來事務繁忙,讓你好好練功,他抽空就來看你。」

  長樂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她還想讓扶遠帶她再去離園呢,對了還有她的功夫,荒蕪了好些天,可要加緊練了,她可不想被扶遠笑話。

  桂子開了,秋意愈加深濃,長樂端坐在鳳宮庭院的花架下運功,雙目緊閉,念念有詞。來來往往的侍女起先還覺得驚疑,以為公主中了邪,鳳後卻是知道的,這孩子跟著扶遠學了幾招三腳貓的功夫,正信心大增,總以為自己遲早有天能練成一代女俠。不過長樂身體不好,學功夫倒也能強身健體,由她去吧。

  扶遠趕過來時,長樂正運用食指的指風,將簷角的一串風鈴的絲線擊斷,果然是個聰明小丫頭,他欣慰地想,心裡卻有些說不出來的酸楚意味。前線戰事吃緊,連日來,他和華明等人均在機要大臣處聆聽國事,群臣商議的戰術他不是太懂,但從眾人凝重的表情他不難得出,雲夏國已陷入空前的危機。他腦中的弦繃得緊緊的,此番見著長樂,才陡然鬆弛下來,只是,他即將被派往前線了,不知這樣冰雪的容顏,他還能看得幾回?

  長樂發現了扶遠,歡喜一下子堆滿了臉,她連蹦帶跳地撲過去,又是高興又是埋怨:「扶遠你去哪兒了?我好想你!」

  扶遠喉頭一哽,抱住她,額頭貼著她的小臉,輕輕地問:「長樂,會不會想扶遠?」

  「想啊,當然想啊。」長樂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他,「你不來,我每天都在想你。」

  「那以後會不會想我呢?」

  「也會啊。」長樂沒心沒肺地回答,忽地想到了什麼,「扶遠,你要去哪裡嗎?」

  「這塊玉給你戴,保平安,添吉祥。」扶遠慢慢地拆開一塊子母如意玉,將小的那塊給她戴在脖子上,笨手笨腳地打了一個結,「等我五年好不好?回來我們就成親。」

  長樂緊張極了,勾住扶遠的脖子問:「你到底要去哪裡?扶遠,你不許走!」

  扶遠苦澀地笑了笑:「長樂,現在國家有難,身為男兒,應當報效祖國,我捨不得離開你,但是……」

  長樂聽不大懂,睜著明澈的眼睛,看著他,一層迷蒙的淚霧迅速地籠罩上來:「扶遠,你要走了……」

  扶遠大為心疼,抱著她問:「傻長樂,還沒回答我呢,等我五年好不好?」

  「好。」

  「回來我們就成親。」

  「好。」長樂重重地點頭,「是不是要坐花轎,穿紅紅的衣服,還要放鞭炮,請人來唱大戲,要熱鬧很多天?」

  「是啊,你喜歡嗎?」

  「熱鬧,我喜歡!那……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是你嫁給我了,我們倆就住在一起呀,像王和王后一樣!」

  「知道了。」長樂似乎有點明白,想了想,又疑惑了,「那你娘為什麼沒和你爹住在一起?」

  扶遠語塞,反正自己也不懂了:「爹和娘以後肯定就在一起了,只要國家平安,爹凱旋歸來,我們一家子就能團聚!」

  「哦,那你就帶我去玩,去離園,去外面,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扶遠溫柔地哄她:「沒問題,你說什麼我都依你,以後我們雲遊四方。」

  「我聽你的話,好好練功,等你回來,是不是這樣?」

  扶遠好像吃了蜜一樣甜:「長樂真乖。不要隨隨便便喜歡別人啊,心裡只准想我一個!」

  長樂怯怯地問:「可我還想父王,想哥哥,還想……那個神仙,那……可不可以?」

  扶遠拍了拍她的頭:「小腦瓜真複雜,只准最想我一個!」

  長樂甜甜地笑:「嗯,最想扶遠一個!」

  扶遠、華明以及另外幾名大臣之子出征當天,長樂也去送別。城牆上,國旗獵獵,雲王一襲尊貴龍袍,立在風裡。所有的士兵軍裝齊整,揮戈縱呼,只等一聲令下,便要起程奔赴邊疆,遠離家人,投身戰火紛飛。

  雲王大步走在前頭,丁相緊隨其後,王將軍手捧一斛烈酒走在右側。華明被封為先鋒官,一身戰袍英姿颯爽,多日來,他都忙於全國徵兵,成果尚豐,然而少年的臉上並無多少驕矜自得,嚴肅堅定地接過王將軍倒入尊中的酒,仰脖一飲而盡。

  長樂覺得二哥的舉止豪情逼人,可身旁的鳳後卻捂住嘴,眼淚奪眶而出,她最近一直病懨懨的,食不知味,雲王讓她在宮中歇著,她執意要來,看到華明的樣子,臉色更加蒼白,身子一晃,搖搖欲墜,永安公主趕忙攙扶著她,目光卻定在自己兒子扶遠身上,也是淚痕斑斑。

  扶遠身著黑色戰袍,滿臉堅毅,似乎也像個大人呢。長樂忍不住在心裡輕輕替他鼓掌。

  喝過送別酒,便要西出陽關,從此再無故人笑顏,只有硝煙。扶遠躍上高頭大馬,情不自禁地朝長樂望去。長樂用力地朝他揮手,他笑了,微微頷首,隨即雙腿一夾,縱馬西去,沒有再回頭。

  鐵蹄聲聲,塵土飛揚,清冽的誓師酒被倒在地上,滲入泥土中,頃刻就揮散得乾乾淨淨。天地間,只餘數萬男兒整齊劃一的聲音,不破樓蘭終不還!

  扶遠走後,時常有信來,長樂貪玩,不肯好好聽課,很多字都不認得,儘管小,也是懂得害羞的,不好意思拿給母后和一空國師看,藏著掖著,想他了,就拿出來反復地撫摩。信紙沙黃,黑色字體蒼勁有力,她捧在手心,想起那少年的笑臉,心裡很難過。

  再難過,日子也是要過下去的。長樂每天都去國師那裡,聽他講道,她不大明白,但願意聽。在很多人眼裡,一空是個陰鬱低沉的黑衣男人,但他對長樂極和善,講道之外,教她圍棋和古琴。

  鳳後也為長樂請過琴師,但不知為什麼,長樂只有在一空跟前才願意學。雲王對此解釋為,一空曾兩度救過長樂的命,冥冥中兩人總有福緣牽扯,再說,靈媒身上多少沾了仙氣的,能收服長樂也不奇怪。包括雲王自己,偶爾也會去找一空深談,長樂坐在樹下彈奏時,兩個男人都負著手,眉頭深鎖,看得出來兩人都心事沉重,但下一次,雲王還會再來。

  長樂問過一空:「父王為何總愁容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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