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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驚鴻

  二月初六,春雨下得薄。

  鳳宮外,宮女太監跪了一地,個個神情悽惶。一行數名紫袍國師臉色嚴峻,為首的長者發須皆白,手持一柄潔白的拂塵,口中念念有詞,以咒語之力將拂塵拋於半空中,然後幽聚法力,白色塵絲在他周身飛舞,閃爍華光。

  宮內,隱約傳來穩婆焦急的聲音:「娘娘,您再用力……」

  一襲龍袍的雲王立於廊簷下,緊鎖眉頭,左手扶住立柱,手背青筋畢現,顯是焦灼萬分。

  太醫一撥撥地進去,滿頭大汗地商量著,床上的鳳後雙目緊閉,豆大的汗珠掉落下來,她雙手抓住床沿,指縫已滲出血。

  雨綿延不絕地落著,煙雨空濛中,眾人的祈祝聲如潮水般漫浸四周。國師一空默語沉沉,雙手托起一顆碩大的靈珠。俄而,他睜開雙目,肅對蒼天,奮力呼號:「雲夏國萬民虔誠祈拜,願神靈般慈愛的上天能夠指引迷津,佑我國君……」言畢,祈祝聲再次蔓延開去,「願憑上天眷顧……」

  鳳後與雲王結髮多年,情深意篤,此番懷胎足月,朝中上下都不敢怠慢,連雲王都徹夜不眠地守在宮外。卻不想鳳後竟難產,十四個時辰過去了,胎兒仍遲遲不肯出世,穩婆、太醫全都束手無策,國師作法多時,鳳後仍無法順利誕下龍胎。

  眼看鳳後氣力耗盡,太醫們面面相覷,心知難辭其咎,正恐慌之際,年輕的雲王將長袍一掀,徑直跪倒,凝目向天,朗聲道:「願憑上天眷顧,如若賜我妻兒平安,我願大赦天下,永愛子民!」

  正在那時,靈珠神光耀目,如置烈焰之中。眾人凝目屏息,俯身相受,雲王長身叩首,一拜,二拜,三拜。但聽得「哢嚓」一聲,神光驟滅,天宇澄寂,世間的一切似乎都停滯了,與此同時,清亮的啼哭響徹鳳宮,陡然間,風停雨住,天邊現出一道彩虹,盡頭是金子般的晚霞。

  雲王一震,起身向宮內奔去。太醫已匆匆出來報喜:「恭喜國君,賀喜國君!娘娘誕下一位小公主!」

  穩婆用錦緞將嬰兒層層包著,抱了出來,雲王接過,連聲說:「好,好,朕的第一個女兒!」

  「公主龍瞳鳳頸,面相極貴,長得很像我王呢。」

  「好!」雲王越看越高興,沉吟片刻道,「朕和王后百般艱苦,蒙上天垂憐,才得此愛女,希望你能給雲夏國帶來好運,江山平甯長久,百姓安居樂業。就叫你長樂吧!」

  舉國歡欣中,只有國師一空向嬰兒投去複雜的一瞥。

  鳳後大汗淋漓地躺在床上,露出疲乏的微笑。雲王將嬰兒遞給她,俯身在她額頭上吻了吻,眼裡已然有淚光閃動:「朕之前在外面……」雲王喉頭哽了一下,才繼續道,「朕恨不能……」

  鳳後吃力地笑了笑,伸手擼了擼龍袍上的褶皺:「雲江,你說公主誕生時,有彩虹出現?」

  雲王點點頭,正看到嬰兒打了一個甜蜜的小哈欠,黑眼睛滴溜溜地望著他,然後向他伸出小手。那麼小,那麼粉嫩的小人兒,竟也懂得向他示好。雲王定睛一看,嬰兒的右手腕處,竟有一朵小小的七彩虹胎記,看著她的小臉,他心下疼愛至極,忍不住喚道:「虹兒。」

  得來不易的公主長樂帶著天賜吉兆降生的,果然是榮寵無雙,潑天富貴。她是雲王唯一的女兒,理所當然被視為掌上明珠,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她的三個哥哥都比她年長許多,均對她溺愛非常,萬般遷就。

  是以當長樂公主長到六歲,已是一個嬌縱任性的小女孩了,天天不學女紅,不念詩書,跟著王爺們的孩子一塊玩鬧,打架擲骰子,哪裡都有她的笑聲。宮中上下都寵著她,她自是樂在其中,歡天喜地好不快活。

  玩伴中和長樂公主最投緣的是鎮遠將軍的小兒子扶遠,他比她大四歲,自幼被送到大漠學武,師從天下第一刀客淩寒子,寒來暑往,直到去年冬天回來探親,隨母親永安公主留在宮中小住數月。永安是雲王的妹妹,下嫁鎮遠將軍多年,膝下只有扶遠這麼一個孩子,還被送去大漠,丈夫鎮遠將軍又長期駐守邊關,雲王憐她寂寞,特許她仍住在出閣前的丹桂樓,閒時和嬪妃們走動一二。

  長樂對平時總和自己一塊玩的堂兄表弟早就看膩了,碰巧來了一張新面孔,當然就纏著扶遠不放。扶遠幼時離家,這些年在大漠頗吃了些苦頭,學會生活自理不說,還養成了老成的性格,是個沉默的少年。他和長樂的那幫囂張張揚的玩伴截然不同,但長樂偏偏就賴定了他,時常跑到丹桂樓喊他:「扶遠,你出來!」

  她大聲喊著他的名字,眉開眼笑地看著他,撲過來揪他的衣袖:「扶遠,我們去找父王要吃的去!聽說未央國進貢了很多特產,一定有好吃的!」

  少年扶遠不小心笑了一下,那些貢品難道還能少了她的不成?只怕剛走到半路,那邊早就將賞賜派了下來,哪兒還用輪到公主自己巴巴地去討?長樂斜他一眼:「你不覺得這宮裡很悶嗎?整天等父王來看我,等天黑,等第二天,等等等,總是失望。」

  扶遠愣住。長樂又道:「他忙,老不來看我和母后,我為什麼不能去找他?」

  扶遠無話可說,只好跟她去了。都說天子威嚴,可雲王是隨和的,笑眯眯地彎下腰和他說幾句話,又嗔怪長樂貪玩,長樂吐吐舌頭笑,胖胖的肉渦手搖著他的胳膊,九五至尊便心軟了,留她在禦書房玩耍。

  雲王批奏摺,或者召見大臣的時候,長樂就縮在一旁,一雙烏瞳瞳的眼睛瞧著父王,然後捧著點心吃得是一臉碎末,卻要等扶遠幫她擦去。

  皇族的女兒講究一個知書達理,長樂和她的堂妹表妹們每個月也是得聽太傅講課的,無非是三從四德那一套,眉發須白的老臣講得口若懸河,長樂縮在最後一排,把書立起來,睡得東倒西歪。

  剛直不阿的太傅才不管誰得寵誰失意,人手一份試卷,正午之前必須上交。女孩們抓著頭髮攥緊筆,瞥著打瞌的老臣,竊竊私語。長樂掃一眼題目,歎口氣。和扶遠約好碰頭,卻不知他來了沒有?起身探頭朝外一望,只見小少年穿一身黑色勁裝,黑色短靴,頭髮一絲不苟地束著,正在空地上練武,一把青龍刀舞得虎虎生風。

  長樂興奮起來,毛著腰跳窗而出,胳膊被窗櫺劃了一下,她也顧不得喊疼,「嗖」地竄到扶遠面前:「嘿!」

  扶遠聞聲收刀,一掠額前的頭髮:「公主下學了?」

  「咳,誰在乎那個呀。」長樂滿不在乎地擺擺手,「你會武功?教我啦,教我啦!」忽地齜牙咧嘴地一痛,低頭去看自己的胳膊,已被蹭破皮,細小的血珠滲出來,扶遠驚呼:「怎麼受傷了?」

  公主受傷可是大事,長樂心知回鳳宮後勢必會被母后又擔憂又責備地盤問許久,索性不聲張,只讓扶遠找宮女要了幾方帕子,浸了井水替她敷上。之後長樂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眼圈不由自主地紅了。

  扶遠心疼,輕輕摸她的臉:「小公主,以後別那麼淘氣了。」

  「手好痛,你看,我拿不動你的刀。」小公主開始哽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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